他听话地收回膝,抽出手,少女顷刻逃一般跟上孔行舟的足迹。
约莫是方才那个姿势维持太久,傅窈身子有些僵硬,便被地上石子磕绊了下,一旁季无月即刻拉住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她又和他十指相扣了。
“松开。”
“怕你跌倒。”季无月眼观鼻鼻观心。
“方才只是意外,总之你快松开。”她还没忘系统提醒的话,要和季无月保持距离。
更何况,“这样,算什么关系。”他不是有婚约吗。
闻言少年控诉般挠了挠她手心,而后才松开了手,打趣轻笑道:“野鸳鸯。”
野鸳鸯。
听到季无月这般说,傅窈不知为何心头涌上股酸意。
她心头乱麻一团,不知道季无月给自己下了什么咒让她这般意乱心慌,也不知道季无月深更半夜瞒着自己取血是做什么,更不知道系统所说的人傀之事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有程安说的喜欢,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权当自己是个解闷的玩物,高兴时逗弄几下,不高兴时就把她当作炼制人傀的物件。
他有婚约,又是原著里对楚云渺一往情深的男二,他怎么会真的喜欢自己呢。
傅窈抿了抿嘴,一人在前走得飞快。
季无月只是为父母之命才对她好点罢了。
他自己不就总是这般说吗。
……
她恼了。
季无月察觉到这一点,方才还在打趣的少年眸内再次浮现迷惘之色。
他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第62章
“说起来,季兄的婚期也将近了吧”
出了洛水巷,
孔行舟没去极乐坊,而在街头一摊位前驻足。
受少女失踪案影响,这条街上鲜少见到女子,
眼前的摊主却是个例外。
摊主名叫素椿,因模样清秀,是此地有名的豆腐西施。
孔行舟折扇一摊,也不像是要买豆腐的样子,而是对素椿温柔一笑,
“素椿,可否请你帮个小忙?”
“什么忙?公子只管说便是。”
孔行舟与人为善的名声响亮,他若说有事相求,邻里乡亲的都不会不答应。
“也不是什么大忙。”孔行舟摇摇头,折扇一指,道:“方才我从洛水巷出来,
见巷子里驾牛车的老者跌了一跤,
不仅人摔了,
车上的货物也散了一地,我也想帮他一把,可眼下实在有要紧事耽搁不得,
故而才求素椿姑娘前去帮那老者一帮。”
傅窈季无月跟他后脚出来,
那老者何曾跌倒过,他分明是扯了个谎,想将人骗去洛水巷。
这样看来,
少女失踪案的主使说不定还真的是孔行舟。
“骗子。”傅窈正要上前,便被少年按住了肩。
“且看他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季无月道。
傅窈没说话,扫了眼他按在肩上的手,
示意拿开。
怎么碰也碰不得了。
季无月撤了手,无辜垂眼。
“她去巷子里了,我们快跟上。”傅窈没理会他的小情绪,探头探脑跟了上去。
但他们还是晚去了一步。
洛水巷,素椿昏倒在地上,身侧则围了一圈极乐坊的女伶。
“不知道这次的货主人满不满意。”闻溪蹲下身子,一面观察素椿,一面自言自语。
她身体微倾,后脖颈被衣领盖住的皮肤露出雪白的一截来,脖颈上,不知用什么颜料绘了枚梅花印记。
“那是什么?”傅窈转向季无月,幻境里的闻溪身上是没有那物的。
“傀儡印。”季无月答,“她现在已然是任人操控的傀儡,若没猜错,这些女伶的身上都有此印。”
“孔某这次做的,姑娘可还满意?”
原以为孔行舟不会出现,没想到那人倒施施然出现在巷口,朝一干女伶走去。近了,又向闻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尚可。”闻溪轻哼一声,“继续表现,主人不会亏待你的。”
孔行舟连连称是,又试探道:“敢问姑娘,罗娘可还好?坊主何时能放了她?”
“这不是你该问的。”闻溪未曾正眼瞧他,冷声道,“能成为主人的作品,是她的福分。”
这般看来,孔行舟是在为极乐坊做事。
极乐坊制傀,千机线应也是在极乐坊坊主手里,用作制傀的材料。
闻溪示意另几个戴面具的女伶将地上的素椿搬到巷口马车上去,女伶们刚要动,却登时僵在原处,动弹不得了。
“你家主人是谁?”剑柄横在闻溪脖前,少年冷飕飕问。
闻溪顿了一息,丝毫不惧道:“我家主人的名讳,岂是你配知晓的。”
“季兄!”孔行舟面上露出既惊喜又歉疚的神情,“季兄快,先救素椿姑娘!”
季无月看向地上姑娘,素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极乐坊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便是此时,闻溪推掉横在身前的剑柄,季无月神色一凛,寒光霎时出鞘。
“别杀她!”傅窈迅即喊道,“闻溪也是被控制不得已为之的,你别伤了她。”
季无月一顿,实则他还真没想就此取她性命,他还指望从她口中撬出幕后之人呢。
不过傅窈此举倒让闻溪得了可趁之机,趁少年不经意的功夫,她转了转手腕,暗器便自袖口迸出,堪堪擦过少年袖腕。
为躲暗器季无月不得不松开她,也正是这一息间,巷子里升腾起蒙蒙白烟。待白烟散去,闻溪和一众女伶已不知所踪。
“你受伤了?”傅窈眼见暗器划破他的袖腕,只是他着深色衣裳,肉眼看不出来伤没伤到。
袖口下传来极细微的刺痛,只是堪堪擦破皮罢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在季无月眼里压根就不算伤,但方才还冷着自己的少女竟主动开口询问,他便垂哞,朝她极轻地点了点头。
“疼吗?”傅窈下意识问,作势要去看他的袖口。
疼这个字眼季无月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于是他藏起袖子,眸光微闪“嗯”了一声。
他私心就是想让少女视线再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再多片刻。
“季兄,妹妹。”孔行舟闭目,“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隐瞒了你们,千机线是我以江家的名义买的,罗娘的下落我也早就知晓,桩桩件件都是孔某做的错事。”
他声音哽咽,“但这一切都不是孔某本意,我是受极乐坊坊主驱使,不得已而为之。”
孔行舟掀了掀袖子,他的胳膊上,赫然烙了个同闻溪身上一模一样的梅花印,“你们看,孔某早就是极乐坊的傀儡了。”
孔行舟也是极乐坊的傀儡。
二人对视一眼,傅窈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江罗的下落,那还叫我们帮着你寻人做什么,江罗是你亲手害的吗?”
“非也,非也。”孔行舟连连否认,“我唯一替他做的事便是从黑市买了千机线,罗娘的事我原也以为是失踪,半途才得知是极乐坊所为,我怎么会害罗娘呢。”
“那为何不告知我等实情?”季无月微微眯眼。
“坊主说,千机线之事切不可为旁人道,若我如实相告,罗娘恐性命堪忧。而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有关罗娘之事,也是怕将你们牵连了进去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皮肉上的梅花烙印也做不得假。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是一条心了,你要救江小姐,我们要寻千机线,你了解极乐坊,你且说说那坊主是个什么来头,要如何接近?”傅窈问。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孔行舟轻摇折扇,“坊主鲜少在人前露面,但每隔三个月会在花舟上搭起戏台,邀百姓共赏新戏,我原想届时找机会刺杀他,如若不成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如今有了你们相助,自然是更好。”
“下一次花舟戏在何时?”
“五日后。”孔行舟微微一笑。
*
“素椿姑娘,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素椿坐在圆凳上,白裙少女正握着她的手,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素椿温顺摇了摇头,神情怅然。
二人将昏迷的素椿带到江府,原想查看她身上可有什么暗伤或是中了什么咒,待医好了她再放她归家。
素椿身上没任何伤处,只是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父母早亡,家中又没有其他人,这个境况傅窈自然不能放心让她回去。
“那便听我与你说,你可要记好了。”少女坐到她身前,拿起一旁的小册子,这是她花了一上午调查的有关素椿身份的详说。
她一本正经念道:“你叫素椿,家住洛水巷,以卖豆腐为营生,家中双亲早亡。”
念到此处她突然顿住,不由想起自己的处境来。
她和自己一样,皆是早早便没了双亲,于是心下更为动容,接着柔声道:“上个月,你赊给李大妈三钱豆腐,上上个月,张家从你的摊子订了十钱的豆腐还未填账……你最喜欢的花是杏花,因而也和巷口卖花的姑娘交好,每逢初一十五,你都会去城郊的土地庙上香。哦还有,你做的豆腐,是整个夜城最好吃的豆腐!”
“怎么样,可有记起些什么来?”少女眼巴巴地看向她。
“没有。”素椿再次摇头,她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不起来也不打紧,就是那几个赊账的家伙你可要记好了,免得到时候他们因为你失忆就诓你。”傅窈安抚她,又懊悔道:“若是我们早些救你就好了。”
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家,又失了忆,若遇到别有用心之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立足下去。
“没关系,许是过几日我便想起来了。”素椿挂起浅笑,“这几日多亏了姑娘悉心照料。”
傅窈从楚云渺那处讨了许多驱邪护体的小物件,一股脑塞给素椿,生怕她回到洛水巷又被极乐坊的人盯上。
素椿从怀中摸出一铜镜,“我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阿娘给我留下的护心镜,这扇护心镜送给你,傅姑娘。”
“我不要我不要。”少女忙摆手,她阿娘留给女儿的物件,她怎么能收呢,“你阿娘留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好。”
“如果不是姑娘及时出现,素椿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素椿现在做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仅以此镜当作素椿的心意了,姑娘收了罢,不然素椿心里也难安。”
毫无征兆的,素椿眼下泪水滚落。
泪珠砸到少女手心,是冷冰冰的。
她都如此了,傅窈便不好拒绝,她收起那扇护心镜,宽慰素椿道:“好,我收下了,你不要再哭了。”
“妹妹,妹妹可得空?”
安抚好素椿,窗外传来孔行舟的声音。
“孔兄慎言,那是我妹妹。”
这次是季无月咬着牙说话。
傅窈推门出去,见院落里四人齐聚。
花舟事宜不是都已经商议好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花舟戏台将罗娘救出来后,再有几日就是我和罗娘的婚期,孔某想着,事先把罗娘的婚服裁定出来,还请诸位帮忙相看相看,尤其想请两位姑娘掌眼。”
石桌旁仅四张凳子,傅窈一上前,季无月便自觉起身留出一空位让少女坐,后者并无觉出不妥,坦然坐下。
她见到桌上摆了几张画纸,纸上画了各式婚服样式,神情便古怪起来。
这个孔行舟。
江小姐如今生死未卜,他倒有闲心研究起婚服样式。
不一会儿,孔行舟目光又在一旁抱着臂的少年和楚云渺身上逡巡,思索道:“说起来,季兄的婚期也将近了吧,仙子和季兄当真是般配,壁人一般。”
话音落地,二人都没接茬。
季无月磨挲着指尖,不经意觑一眼身旁坐着的少女,楚云渺则蹙了蹙眉,前些日子她递信给师尊问询可否废掉婚约之事,师尊现下还未回信。
“如何?二位姑娘看哪个样式更好?”他又问她们。
“都不好。”傅窈丢下一句,随后便起身径直回了屋。
“孔兄,休要多言。”
季无月凉凉睨他一眼,也转身离去。
第63章
”你对季无月,可有男女之情?“
傅窈又做噩梦了。
梦中人锁了她的魂,
迷了她的心智,将她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傀,任人摆布。
她想逃,
却动不了。
她想呼喊,也发不出声。
不知挣扎了多久,她才猛然从梦中惊醒。
傅窈睁开眼,盯着床帐看了半晌才缓过神。
中衣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她想起身换一身衣裳。
“是谁在那?”少女翻身的动作突然凝滞。
屋内没挑灯,只有昏昏月色。
素纱床帐在夜风里空荡荡地飘拂,时而遮住她的视线,时而露出屋内另一人的影子。
铜镜前坐了个人影。
傅窈攥紧了被角,人影似乎是在梳头,木梳齿卡在发间一顿一顿,
好似提线木偶般。
月光掠过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