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月怔住,“不会。”笃定的语气。
少女从他怀中起身,眼中似有晶莹碎泪,“一定是你先前总是扬言说要杀我,总是威胁我恐吓我,我才会做噩梦。都是你不好。”
她又在捏他的心尖了,季无月心口又涨又软,仿佛某种未知的情绪饱涨得要溢出来,他复又虚环住了她,低低道:“我错了。”
……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傅窈红着脸僵硬抽身,少年也反应过来,无措移开眼。
皎然月色里,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傅窈平复心绪,正想问季无月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内,又觉得指尖有些痛意,她伸出手,才发现指尖上被戳了个小小的口子,口子处凝了层浅浅的血痂。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季无月。
“怕你被邪祟吓到,来看看你。”他语焉不详。
“宿主别被他骗了。”系统幽幽道,“他刚刚在取你的血。”
“你再不防备他的话,下一步,就等着被剖心吧。”
第61章
抵墙缠绵
极乐坊,
一行白袍少女正翩迁起舞。
高台上垂下一片红纱,红纱后悠哉斜躺了个人,面目模糊,
只依稀辨得是个男人。
少女们正是为他而舞。
“主人,这批人您看如何?”闻溪朝帘后恭敬道。
“尚可。”男人点头,正要让她们撤下去,台上却发生了变故。
一少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若目睹全程,
便会发觉其动作僵硬而怪异。
男人眉心一凝,闻溪就见红纱后飞出一柄冷刃,冷刃往少女双膝一划,割开布帛、皮肉,直露出森森白骨。
白骨与白骨之间并无血肉相连,牵动着骨骼活动的,
是数根断开的,
银白的丝线。
“废物。”男人低骂了句,
又是一挥,地上少女顷刻身首异处。
头身相离,地毯上却没血迹——
少女早就被抽干了血。
男人示意闻溪处理眼前狼藉,
闻溪正要动身,
又被他叫停。
“等等。”他目光循向一旁立着的女子,“你来。”
女子拖起少女尸首,袖口指尖上,
一粒朱砂痣若隐若现。
男子满意收回目光,对台下一排白袍女伶道:“看到了吗,
若有再犯者,她就是下场。”
女伶们戴着面具,
并不应声。
“主人,她们都是死人。”
闻溪上前一步,温声提醒。
死人,是应不了他的。
“我倒忘了,这满屋子的美人中,只有你是活人。”男子失笑。
闻溪是他炼的第一个傀儡,一个算不上失败也谈不上完美的作品。
他只得操纵她的部分心智,使其唯命是从,却不能将其作为一个杀器。
其余傀儡,则是被剥筋去血挖空了身体,再以千机线横贯骨骼,堪称真正的提线人偶。
但她们也实在算不上多出彩的作品。
这些少女皆是凡人之躯,脆弱易折,即便炼成傀儡,也是毫无意识的死傀,较真正的人傀相差甚远。
千机线用在她们身上,简直是暴敛天物。
思及此男人以手覆面,作为傀儡师,他一直渴望着有一天,能拥有一个真正的人傀。
一个无知无觉,无坚不摧的人形兵器。
*
“季公子的意思是,江罗在极乐坊?”
江府,四人正围桌而谈。
季无月那日便知江罗藏匿在江家,只是未曾往极乐坊那行女伶身上想,直到夜里傅窈提及她们的反常之举,当时季无月想去寻,可那行人早已在深夜出了府。
与此同时消失的,是江罗的气息。
今日他又以秘法循踪时,循到之处便是极乐坊所在方位。
“极乐坊是孔行舟请到江家的。”沈澈安一拍桌子,“此人不能排除嫌疑。”
季无月顿了顿,注意到傅窈今日髻上簪了那支孔雀金簪,于是问她,“阿窈以为此人如何?”
“嗯?”白裙少女堪堪回神,她方才在想季无月那夜为何对她取血之事,是以并未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待到三人都看向自己,才忙道:“既然是你的旧识,当属你最知悉他的品行才对。”
他们确实过往有过交情,季无月心道,可人心易变。
譬如现在的傅窈,就和几日前有所不同,他觉察到她这几日在有意疏远自己。
少年眸子闪过迷惘之色,可是他无意间又做错了什么,分明那天夜里,她还不是这般的……
拢了拢思绪,季无月接着道:“江府管事今日回来了,我一问方知,千机线非管事所采买,而是孔行舟从黑市所得。”和当日他的口径不一。
管事没有撒谎的缘由,最大疑点只可能是孔行舟。
但季无月仍有一处想不分明。
倘若千机线当真和他有干系,他为何会放任管事将真相言明,而非暗中使些手脚让管事改换口风呢,如今局面,岂非是将自己直接暴露在他眼下。
季无月再度寻到管事,问他可知孔行舟平日里常去何处,管事略加思索,“孔公子常住洛水巷,平日里除了在洛水巷和江府两地来回外,最常去所就属极乐坊了。”
毕竟老爷最爱听戏,孔公子此举想来也是为了讨老爷欢心,他和小姐虽有婚约,却一直不得老爷青眼。
闻言四人心下有了计较,同行多日多少也养成了几许默契。
他们当下要做的,是跟着孔行舟,静待他露出狐狸尾巴来。
*
管事说孔行舟最常出现在洛水巷的住处和极乐坊两地,因而四人分为两拨,楚云渺和沈澈安前去极乐坊外守着,傅窈则同季无月前往洛水巷。
罕见的,两人一路无话。
季无月几次欲开口,见少女目光躲闪,又作罢了。
巷口停了辆垒满货物的牛车,摊贩在前驾车,见瓦檐下并肩立了两相貌出挑的少男少女,好性瞧了许久。
二人似是在等什么人。
玄衣少年目光却不时逡巡到少女身上,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几次三番动唇,又犹疑地开不了口。少女则神情紧绷,偶然与他对上视线,就错开眼。
前几日刚下过雨,瓦上积了水,不时顺着瓦檐往下滴。
少年眼尖,一见水珠摇摇欲坠,就虚拦着她的肩往自己身边拢,可少女一被碰到,就如受惊小鹿般身子一缩,少年面上闪过落寞之色,她不肯动,他索性就将手搭在她肩头,任凭水珠落到自己身上。
摊贩看得好笑,恍惚间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于是朝二人喊了一句,“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甚么解不开的结摊开来好好说一说就是。”
摊贩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二人齐齐不自在偏过了头,目光游移。
“胡说什么啊。”傅窈不自然抿了抿嘴。
他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季无月没出声,他感到脸颊温热,但面上维系着镇定。
他闭了闭目,察觉到心底升起的那抹窃喜,随即可悲地认识到,自己好像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能牵动自己的心绪。
她靠近自己,他便欢喜,她疏远防备自己,他便着慌。
“他出来了。”
见到孔行舟现身,季无月竟松了口气。
不远处,玄衣男人锁好门扉后又左右张望了几眼,没觉出异样后才折扇一挥就要往街上去。
他确实是个缜密小心之人。
傅窈二人出了檐下正要跟上去,前者却脚步一顿折返回来。
孔行舟折扇微摇,他怎么觉得,方才这处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往瓦檐下去,那里却没有他预料中的人影。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他遂返回方才的路。
孔行舟走到拐角处,路过一牛车,牛车旁一对野鸳鸯正抵墙缠绵。
见有人来了,那男子迅疾顺过车上的油纸伞,借着墙角将二人身形藏了个严实,阻住旁人探究的目光。
“好一对野鸳鸯。”孔行舟摇了摇头,遂扬长而去。
……
太近了。
他们两个实在太近,太亲密了。
少年垂首在她颈窝,气息温热。她的唇则堪堪擦过他面颊。
在伞下这一方小天地内,空气渐渐升温。
落在腰间的手臂很有力,孔行舟一靠近,她便被锁得更紧。
直到那人迟迟不走,季无月方抬头,同她虚声道:“怎么办,他不走。”
话虽这样说,可他分明没有半点担心的意味,从容不迫问她,“要继续演吗。”
少年碎发落在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
碎发下的眸子正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她,秋水般的双眸,小巧的鼻尖,其下是红润的,微张的唇瓣。
他顿住,垂了垂眸,呼吸也有些紊乱。
傅窈却愣住了,继续演的意思是,假戏真做吗……
见她不答,季无月继续激她,“敢吗?”
少年眼底含笑,潋滟双眸无声蛊惑着她。
有什么不敢。
傅窈不服气瞪了他一眼,接着紧闭了眼,勾住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却被他躲开了。
他居然敢戏耍她!
不仅被耍了,她的鼻子还撞到他胸膛,酸疼得她要流下泪来。
偏始作俑者还在一旁轻笑,傅窈自觉丢了好大的面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后犹嫌不解气,膝盖一曲便要往少年腿间攻去。
少年错愕,些微慌促躲开她的攻势,又同样单膝曲起,不由分说分开她的腿,将其抵在墙边再动弹不得。
“……别乱来。”
他耳根都红透了,语气也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你先耍我的。”她嗔他。
伞外孔行舟越来越近。
“我不是说要……亲。”季无月似乎耻于说出那个字眼,含糊不清道,“这样就好了。”在明白傅窈的心意前,他不会轻率对她。
少年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鼻尖,趁她失神的功夫,又扣住了她的腕子,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渐渐的,指节一根一根穿过指缝,勾勾缠缠地将其扣在了墙上。
从外人看来,二者恍如真正的情人般旖旎。
不止旖旎,傅窈甚至有些紧张。
一侧手心被他扣紧,鼻息与他交缠,双腿也被卡住,极具被入侵感的意味。
又是这种感觉,傅窈心想,他又在对她施咒了吗。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好像即刻就要跳出来了,傅窈怀疑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实则季无月的境况和她所差无几。
心跳如擂,只是强自镇定稳住呼吸,静待孔行舟打消疑虑离去。
少女这个姿势,总得抓住些什么才安心。
她抬起另一侧手搭在少年肩头,指尖碰到一微凉的坠子,傅窈想起来那是季无月的耳饰。手指向上探,又自然而然地把玩起那只墨玉耳坠,指尖不时扫过少年耳垂。
季无月呼吸一紧,按照峤南之礼,未婚男子的耳坠一般人碰不得的,唯有心上人才可触碰。
而现在,却被傅窈肆意磨挲着。
少年垂眸,无声看着她。
是她,也没什么不妥。
这一刻怎么会如此漫长。
傅窈脸上爬满红晕,她要被他身上的冷香气息浸透了,偏季无月还在注视着她,将她所有的无措与羞郝尽收眼底,于是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再看我。”
季无月低低嗯了一声。
极顺从乖觉的模样。
“原来是对野鸳鸯。”
耳边传来孔行舟的调侃声。
傅窈脸颊又是一红,等到那人脚步声远去,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以松开了吗?”季无月和缓地询问,说话间双睫在她手心轻扫。
“你先退出去。”她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