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顾衍江婉柔 本章:第36章

    陆奉低声轻笑,没有回应这句话。见江婉柔无恙,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披上衣服去书房。

    剩江婉柔一个人蜷在被窝里,忽然,她想起来,方才他好像叫她——“柔儿”?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柔儿”,第一次在前不久的床榻之间。从前,他只唤她“夫人”。

    房里的红萝炭烧得噼啪作响,江婉柔觉得浑身热得慌,她伸手摸了一下双颊,果然发烫。

    “翠珠——”

    她舔了舔唇,吩咐道:“撤一个火盆,给

    cy

    我煮壶凉茶喝。”

    之前陆奉脱了衣裳让她口干舌燥,如今就说会儿话,怎么心也跟着乱跳呢?

    怪哉。

    ***

    江婉柔办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那个梦让她不安,她次日便浩浩荡荡前往寺庙,陆奉叫她去皇觉皇觉寺”——顾名思义,是供皇室专用的寺庙,但如今陆奉身份不尴不尬,江婉柔向来谨慎,不会在这节骨眼儿给他惹事,她去了京外有名的慧光江婉柔是个良善且大方的香主,矮胖的住持见了她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京中贵妇大多信佛,就算不信,每年也得请尊佛像,抄几本佛经供着,以示自己的“慈悲贤德”。江婉柔不缺银子,每年给京中大大小小的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累积下来,能给寺中的佛像重塑几回金身。

    为了迎贵人,寺庙提前清理场地,闭门一日,不让寻常香客和闲杂人等靠近。和尚也是男人,江婉柔出门带足了侍卫、丫鬟和婆子,绝不给人留下瓜田李下的话柄。

    以示虔诚,江婉柔来之前特意沐浴更衣,在诸多华贵的衣物中挑了一件素色小袄和素裙,翻遍妆奁,找到一支木簪绾发。脸颊未施粉黛,肌肤雪白,美艳又透着一股妇人的温婉。

    慧光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庙,大雄宝殿上佛祖的金身熠熠发光。江婉柔恭恭敬敬上过三炷香后,慷慨地给寺庙捐了五千两白银。

    她暗示道:“我看佛祖不缺香火,寺里的小沙弥倒是不多。”

    住持忙扯下脖子上的佛珠,躬身道:“施主仁善。”

    穷苦人家,过不下去才送孩子过来当僧人,更多的是老僧在山下化缘,捡人家不要的弃婴。僧人也是肉体凡胎,得吃喝拉撒,要不是手上不宽裕,他们何尝不想多救几个孩子?

    江婉柔笑了笑,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这香火钱,与其给金光闪闪的佛祖再塑金身,不如做点实事,变成棉衣暖身,或者变成馒头吃进肚子,都好。

    今年冬天格外冷,米价也上涨不少,江婉柔在公府锦衣玉食,但她知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今年一定是个难熬的冬天。

    撒完钱,江婉柔在寺中求了三支签,皆是上上签。江婉柔笑了,打趣道:“莫非住持知道我要来,提前把签筒里的签全换了?”

    弥勒佛一样的住持即刻收敛笑意,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佛祖跟前,贫僧不敢打诳语。”

    “签意即天意所向。祥龙携瑞入青云,财禄丰饶,福泽满盈。夫人,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啊。”

    第85章

    第

    85

    章

    圣旨敕封

    吉祥话谁都爱听,

    江婉柔掩嘴轻笑,道:“且借住持吉言。”

    她没有让住持给她解签文,又是财禄又是福泽,

    还有条“龙”,有陆奉在,她倒不担心这些。

    她迟疑了一瞬,半遮半掩说道,她近来总做噩梦,梦见亲近之人惨死,

    这是何解?

    因陆奉身份特殊,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敢全盘托出,见住持面色凝重,

    江婉柔真以为招来什么邪祟,忧心忡忡道:“可有破局之法?”

    “施主莫慌。”

    住持微微一笑,他面容祥和,

    眼眸深邃而明亮,出口话也玄妙。

    他道:“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昔日已去,

    来日尚遥,唯有体悟当下,一思一念,

    心定则境宁。”

    这对江婉柔来说太过高深了,她眨了眨乌黑的双眸,不耻下问道:“住持,我听不懂。”

    住持呵呵一笑,

    问江婉柔:“施主是为噩梦缠身烦扰,还是担忧梦中成真?”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道:“都有。”

    “如若其一,我观施主面色红润,气息清正,并非被邪祟缠绕,只是……一缕执念罢了。”

    住持把手中的佛珠递到江婉柔面前,“此物赠与施主,保您免受噩梦侵扰。至其二——”

    住持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眼含悲悯的金身佛像,缓道:“世间因果相循,善因善果,恶因恶果,缘法造化,皆在自身的一念之间。”

    说实话,江婉柔还是没太明白。她小心翼翼把佛珠收起来,轻皱秀眉,“唔,住持的意思是,只要多做善事,梦中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住持但笑不语,既没回应也没有反驳,合掌道:“施主聪慧。”

    江婉柔:“……”

    她怀疑住持阴阳怪气,在嘲笑她。

    不过好歹得了一串佛珠,江婉柔知足。她又旁敲侧击地问,这梦是否对陆奉有妨碍。住持道陆奉命格贵重,所有魑魅魍魉,皆要退避三舍。

    至此,江婉柔心中大安。她留在寺庙用了一顿斋饭,知道贵人驾临,今日寺庙的斋饭做得精致丰盛,但对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江婉柔来说,还是太简陋了。

    马车里有充饥的点心茶水,佛门重地,江婉柔心存敬畏,只简单用了斋饭,没有让翠珠折腾着取点心。她在住持的陪同下,一个个殿宇拜过,已经过了晌午。

    江婉柔在一众人的护送下登上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诸位僧人在巍峨庄严的庙门相送,直到华贵的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住持身旁,一个高瘦的小僧道:“师父,您为何把本寺的佛宝献了出去?那可是历代住持师父开过光的佛珠,交给一介妇人,未免……可惜了。”

    住持垂眸轻笑,问另一个小沙弥:“慧觉以为呢?”

    慧觉是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骤然听到师父问自己,他想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因为,施主是个好人?”

    高瘦的小僧不服道:“俗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道红颜枯骨。你只见了女施主的面相,看她容貌美丽,便以为她是好人。慧觉,你着相了。”

    “啊?”

    慧觉摸了摸尚未受戒的圆脑袋,嘟囔道:“我不是看女施主的相貌。”

    “师兄难道没有瞧见吗,寻常的贵人上马车,都要仆人趴下,踩着人背上去。只有这位女施主,她用的马凳。”

    慧觉仰着头,“见微知著,女施主定是一位心怀悲悯之人。师父,我说的对吗?”

    住持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小耳朵,笑道:“回罢。”

    宝刹庄严的寺门闭合,万籁归于幽寂,只余浑厚的钟声绕梁许久、许久。

    ***

    江婉柔将佛珠供奉在房内,自那之后,她一觉睡到天亮,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她感叹住持真有两分本事,约莫过了十日,没有任何征兆,很寻常的一天,圣旨到。

    陆奉不在,江婉柔携阖府跪迎接旨,太监的声音高昂尖锐:“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咨江氏婉柔,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毓秀名门。以册宝立尔为齐亲王妃,为宗族之表率,昭令誉于无穷,钦此。”

    饶是江婉柔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砸懵了,其余人更不必说。宣旨太监亲自把江婉柔扶起来,悄声给她透了个底儿。

    “王妃娘娘,今早圣上在早朝上痛斥陈王,慷慨激昂下,说出陆……齐王殿下的身世,另有武国公、陈侯相和,圣上当即下旨,敕封殿下为‘齐亲王’”

    皇帝先前做过许多铺垫,众人知道陆奉身世有问题,最多觉得皇帝荤素不忌,睡了人不认账,涉及逝去陆国公,这等丑事,本以为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谁知皇帝不仅承认了,还承认地大大方方。陆奉也根本不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谁都知道当年那场祸事,皇帝在动乱中失去了一个儿子,原来竟是陆国公狸猫换太子。

    陆国公怎么想的,英魂已逝,已无从考究。没有一个皇帝会拿自己的血脉开玩笑,武国公和陈侯是当年随皇帝一路打到京城的将领,有他们佐证,陆奉皇子的身份板上钉钉,无人质疑。

    皇帝做得漂亮,陆家养育了陆奉多年,皇家玉牒上,陆奉依然姓陆,但以国号“齐”为他敕封,享超品亲王爵位。皇恩浩荡,连当年的恭王都没有这般荣宠。

    皇帝子嗣众多,除了还在上书房念书的皇子,光参政的王爷就有四个,英王、敏王、闲王、敬王,

    cy都不如“齐”来得尊贵,可偏偏最尊贵的“齐王”半路出家,他还不姓齐,姓“陆”。

    帝王之心难以揣测,诸臣面上笑吟吟恭贺蛟龙归位,心底各有盘算。皇帝前段日子风寒,养心殿宣了好几回太医,朝臣也恍然惊觉,他们追随了大半辈子的天子,老了。

    皇帝英明神武,往前个十来年,区区风寒,哪儿用得着叫太医呢?

    皇帝重子嗣,却轻女人,自他是幽州王起便没有正经的王妃,登基多年,中宫后位空悬,太子未定。皇帝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日选定继承人,可底下的臣子等不及啊。

    自古以来,这种事,站对位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站错位置,全族遭殃。不站队,不如趁早辞官,好过将来任何一位登基,都得受排挤,无立锥之地。

    能登上金銮殿的大臣,谁没有野心、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平静的水面下风起云涌,处在风口浪尖的陆奉倒是一派平静,看不出喜怒。皇帝今日在文华殿设宴邀请群臣,陆奉换上了亲王的紫服蟒袍,侍立在帝王身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相得。

    皇帝喝得面红耳赤,宣画师将这副盛景描绘下来,宴席正酣。

    ***

    前朝发生的事,江婉柔此时丝毫不知。她茫然地接过圣旨和王妃的翟服头冠,一回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眼中和她一样震惊。

    江婉柔:“……”

    做了多年主母,江婉柔把颤抖的手掩在衣袖里,佯装镇定地上茶、打赏,如常送宣旨太监出门。皇帝看中陆奉,今天来陆府宣旨的是皇帝御前的禀笔太监,临走时,他叹道:“得王妃娘娘这般贤内助,齐王好福气。”

    江婉柔心中诧异,心道这位公公还真敢说。从她嫁进来至今,哪一个不说是她高攀陆奉?倒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她低垂眉眼,回答得滴水不漏,“公公谬赞了,能嫁与王爷这般人中龙凤,才是妾身的福分。”

    先送走外人,江婉柔又安抚内人。好在老祖宗不在,说来也巧,前几日下雪,老人家在院中赏雪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老祖宗身体硬朗,没出什么大事,得卧床修养一段日子。

    江婉柔去伺候了两天,被老祖宗凶巴巴地赶回来,道:“你有男人有孩子,整日和我一个老婆子呆着作甚?去去,别让我拿扫帚赶你。”

    老祖宗待她好,江婉柔领这个情,如今忽逢变故,好好养大的大孙子,“刷”地一下没了,江婉柔心里都替老人家难受。她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不许对春晖堂透露半句。

    接着是两个妯娌,两人的眼睛跟灯笼似的,周若彤嘴笨,姚金玉可不是省油的灯,叽叽喳喳吵得她耳朵疼。姚金玉明里暗里打探消息,不忘她那风流的夫君,嘴上亲亲热热叫着“长嫂”,道:“长嫂去皇家享受荣华富贵,可不要忘了我们妯娌们呀。”

    江婉柔知道,她哪儿是叫她别忘了妯娌,是隐晦提点,让陆奉别忘记曾经的“兄弟”。

    国公府只有陆奉一人支撑门楣,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齐王”,二爷三爷都是不顶用的,陆府怎么办?陆国公的爵位,要传给谁呢?

    ……

    江婉柔一个头两个大,她相信陆奉有安排,只是如今陆奉不在,她不敢轻易做出承诺。两个妯娌缠得紧,江婉柔暂时还摆不出“王妃”的架子。相处几年,平时偶有摩擦,但周、姚两人并非奸恶小人,几人赏花听戏打牌,打趣说笑,也处出几分感情。

    将心比心,江婉柔明白她们的恐慌,连她心里,如今也是七上八下地,乱跳。

    装傻充愣加柔声安抚,江婉柔终于把两个妯娌送走。回到锦光院,丫鬟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行礼。

    夫人是个宽和大方的主子,如今成了王妃娘娘,身份更上一筹,她们想一直跟着她。

    江婉柔揉了揉眉心,安抚道:“不用惊慌,暂且一切照旧。”

    第58章

    第

    58

    章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她自顾灌下一大盏凉茶,

    事情越多,越不能慌乱。江婉柔定定心神,叫翠珠拿来笔墨纸砚,

    把乱如麻线的诸事一条条捋清楚,拿不定主意的单独列出,问陆奉。

    陆奉比预想中回来得早,天色将黑,外头传来熟悉的沉稳脚步声。江婉柔松了一口气,用压尺把宣纸压在桌案上,

    起身打开房门,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陆奉晦暗的神色掩在明灭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夫江婉柔试探着扯住他的衣袖,

    忽觉手感有点不对劲儿,垂眸一看,紫衣蟒袍,

    金蛟腰带,裹在他精壮的身躯上,显得威严愈重。

    这样的陆奉有些陌生,

    好似忽然回到初成婚时,

    不苟言笑的陆家大爷,她那会儿都不敢抬眼瞧他。

    江婉柔环住他的腰身,为他解开腰带,

    一边扬声道:“翠珠,把醒酒汤端上来。”

    陆奉微抬下颌,任由她为自己宽衣解带,道:“我没醉。”

    他虽不嗜酒,

    但曾在军营里历练过三年,喝惯了最烈的烧刀子,宴席上的果酒,在他眼里也就比白开水强点儿。

    江婉柔脱下他的外袍搭起来,笑道:“知道你酒量好,酒喝多了,即使没醉,头疼也难受呢。”

    他回来的时候江婉柔正在写字,绕过紫檀木牡丹屏风,房间里被硕大的夜明珠照的亮堂堂。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绸缎寝衣,如云的黑发半挽,如同无数个寻常的夜晚一样,笑盈盈望着他。

    那一瞬间,陆奉心中冰雪消融,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似乎被这扇薄薄的房门隔绝在外。

    他微缓神色,一言不发,任由江婉柔扯着手臂,坐在铺满猩红毛毡的梨花榻上。

    猜到陆奉今日得喝酒,江婉柔早就命人煮好了醒酒汤温着。不一会儿,翠珠手脚麻利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手端铜盆的小丫鬟。毋用多言,两个小丫鬟在陆奉腿边跪下,为他脱靴洗脚。另一个丫鬟用水打湿巾帕,江婉柔自然地接过,用眼神示意丫鬟退下。

    陆奉舒坦地微眯眼眸,不说话也不动作。江婉柔松了松他的衣领,细致地给他擦额头、眉毛,耳朵……然后捧起他宽阔的大掌,一根根擦拭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地,江婉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奉睁眼,剑眉微挑,似在询问原因。江婉柔低着头,道:“妾想起淮翊了。”

    陆淮翊也有调皮的时候,小时候玩儿雪,弄得满身满脸脏污,江婉柔又气又心疼,也是这样让他躺在榻上,一点点为他擦身子。

    淮翊很乖,小小的身板儿,让抬掌抬掌,让翻身翻身。如今陆奉雄健的身躯躺窄小的梨花榻上,两人天差地别,江婉柔竟生出了同一种,近乎“怜爱”的情绪。

    她怜爱这个男人。

    她坐在陆奉身旁,柔声道:“好了,心里有不痛快的,跟妾说说?省得憋在心里,把人憋坏了。”

    陆奉道:“没有不痛快。”

    江婉柔戳了戳他坚硬的前胸,“骗人。”

    陆奉:“……”

    主君和主母说悄悄话,翠珠有眼色地和小丫鬟悄然出去,顺手关上房门。待房间里只剩两人,陆奉手下用力,江婉柔顺势趴在他胸前,双臂自然环抱他的腰身。

    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陆奉低声叹道:“君心难测。”

    亲授权柄,免除跪拜,帝王无条件地信任,陆奉曾以为,皇帝意属他。

    后来父子养心殿谈话,他才明白,原来只是帝王的愧疚之心,一个身有残缺之人,登不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如今皇帝大费周章为他恢复身份,未改他的“陆”姓,却封他为“齐”王

    cy

    ;无上荣宠,又当堂卸了他禁龙司指挥使的位置。

    酒宴正酣,皇帝红着脸,摆摆手道:“君持啊,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垂堂。你如今身为亲王,天天打打杀杀的,有失身份。”

    “日后你就统领户部吧,户部是朕的钱袋子,交给外人,不如朕的亲儿子放心,哈哈哈。”

    户部尚书当即躬着身子出列,表示一定倾尽全力,辅佐齐王殿下云云,最后再表一波衷心,此事当堂敲定,皆大欢喜。

    尽管早知道有这一天,皇帝雷霆手段,依然让陆奉的心里燃起无穷怒火。

    除了对禁龙司的留恋,更多的是愤懑,被摆布的无能为力,陆奉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不够。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臣”、“亲王”、“宠信”,统统不够。上位者一句话可以把你捧上云端,便可以一句话把你摔落淤泥,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为所欲为!

    今日不止把江婉柔吓了一跳,皇帝忽然来这一出,也没有通知陆奉。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江婉柔柔顺的长发,问道:“今日,可吓到了?”

    白天兵荒马乱,江婉柔心里不是没有怨气,这么大的事儿,陆奉至少该知会一声儿,让她早做准备。现在明白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陆奉不爱把朝事拿到内宅说,更不会把难处说给江婉柔听,那只会显得他软弱无能!在外,他暂受君王摆布,在内,他是她的无所不能的丈夫,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天。

    她只要做好他的妻子,其他的事,不用她操心。

    陆奉言语寥寥,江婉柔时常让翠珠金桃打听朝廷消息,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她懂他的难处。

    她更明白,陆奉这样的男人,此时不需要同情和安慰。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从陆奉的身上起来,翘着涂满凤仙花汁的长甲,解胸前的扣子。

    “你——”

    “嘘,别说话。”

    江婉柔低着头,微红着双颊,羞答答道:“夫君,妾冷——呜呜——”

    上回被陆奉踩脏了她的羊绒地毯,江婉柔随口抱怨两句,陆奉隔日让人送来一条白熊皮子,似乎是被人射中了眼睛,熊皮整张剥下来,完整无暇,铺将开来,衬得房间漂亮又华贵,江婉柔甚是喜爱。

    迷迷糊糊,江婉柔眯着水润的眼眸,不合时宜地想,还是羊绒毯好。白熊皮子好看归好看,毛皮太粗糙,扎得她背疼。

    ***

    翌日,江婉柔在柔软的锦被中醒来,想起昨夜的荒唐,骤然脸皮一红,慌忙掀开帐子——果然,那张白熊皮子已经不见了。

    多好的皮子啊!

    尴尬中夹杂着一丝心痛,她忙叫来翠珠,翠珠未经人事,也是红着脸,支支吾吾道,那张皮子已经被主君处置了。

    至于如何“处置”,江婉柔没好意思细问。翠珠道:“夫人,那张羊皮毯已经清洗好了,您若不喜欢,库房里还有别的。”

    江婉柔这个冬天爱窝在房里,从床榻到屏风那片地方铺有厚厚的毛毯,这样在寝房不用穿绣鞋,只着绸袜踏在上面,软乎乎的,很舒服。

    回忆起昨日的汹涌,江婉柔忍痛道:“算了,日后不必铺了。”

    她现在还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她说背疼,陆奉就让她在上头,反正总有个地儿受罪。

    ……

    江婉柔习惯了白日陆奉不在,她在翠珠的服侍下穿好衣裳,简单用了早膳,心绪被府中的琐事占满。

    昨日她把如麻的诸事理好了,就等陆奉回来跟他商量,好嘛,一晚上,全胡闹了,没干一点儿正经事。

    江婉柔揉着眉心走到桌案前,昨日的宣纸依然被压在压尺下,隔着几步,依稀看到未干的墨痕……等等,她昨日写的,这会儿怎么有墨痕呢?

    江婉柔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拿起来,只见她的簪花小楷旁,多了几行不容忽视的大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一看就是陆奉的笔迹。

    她已经决定好的,他分毫未动。那些她拿不准主意的,比如府中的账怎么分,他们何时搬迁,走后把中馈交给哪位弟妹,老祖宗那里如何交代……桩桩件件,陆奉简明扼要,每一条都写得很清楚。

    江婉柔瞬间安下心。

    她松了口气,道:“总算有个章程。”

    二爷清高不通俗务,三爷风流归风流,但为人处世比二爷强上不少。江婉柔先前还想,二爷占“长”,三爷勉强占个“能”,不知道公府的爵位花落谁家。陆奉让她把中馈交给二弟妹,看来以后陆国公府,要靠二爷支撑门楣了。

    自古以来家业乃嫡长子继承,陆奉重规矩,这样的结果江婉柔并不意外。她只是担忧,在内,周若彤明显不如三弟妹姚金玉行事稳妥;在外,不知道二爷的性子能不能撑得起诺大的公府,陆奉现在还顶着“陆”姓,这么多年的情分,真要遇上事,陆奉绝不会撒手不管。

    嗳,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到时候再烦吧。

    翠珠见江婉柔面上纷扰,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江婉柔把宣纸叠好,不禁莞尔,“小丫头,管得不少。我若真有难处,你能为我解忧?”

    “奴婢不能,但主君能啊。”

    翠珠一时适应不来新称呼,大剌剌道:“主君说了,若夫人还存疑,便去书房找他。”

    江婉柔面露诧异,“他在府中?”

    昨日刚封王,江婉柔这个女眷都琐事缠身,她以为陆奉比她更忙。

    翠珠道:“早晨佛堂的周姑娘来了一趟,主君去了小佛堂,现在……不晓得回书房没有,奴婢下去问问?”

    江婉柔呼吸一窒,小佛堂,刁钻刻薄的婆母,一度是她的噩梦。她当家以来,对佛堂一应吃穿用度不少,却从未踏足半步。

    她不喜欢回忆过去的痛苦,如今她的日子平静和乐,几乎把佛堂关着的婆母忘了。

    她深呼一口气,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翠珠摇摇头。

    江婉柔又问:“他走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翠珠更是一脸茫然,她本就不会察言观色,今日若是金桃在,还能说两句有用的话,翠珠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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