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背景是春日里的千波湖，而他则立在听风阁宽阔的木台前，于烟波浩渺中舒展身形，赤足点地。
若仅是如此，断不至于叫此刻的姜似锦眉头紧蹙。
不知是否正舞得酣然，画中的他钗横鬓散，微垂的眼眸缱绻含情，抬手侧腰间衣料滑落，裸露出半边肩膀，其含羞带怯，婀娜娉婷的模样让人只消看一眼便觉得妖冶浮浪。
画是极美的，可这旖旎香艳的笔触实在不像是在画娘亲，倒像...倒像是春情萌动的少年在勾勒臆想中的情人。
心有所感一般，姜似锦陆续又展开其他画卷，果不其然这些画里全都是他。
或赏花问景，或捧书品茗，或华服加身，或淡妆素抹，姿态不一而足，年岁跨度很大。
而最新的一张，画的是头枕胳膊，于寝殿高床上，和衣而眠的他，可身上衣衫轻薄，根本遮不住底下曼妙风光，隐约之中，实在引人入胜。
画卷色彩用得绚丽，青丝是极致的黑，肤色是乳玉般的白，却都不及梁枫用画笔在他唇上点下的一抹丹红。
这样的暧昧笔法，就算迟钝如姜似锦也察觉到了不妥，他望着一幅幅冶丽秾艳的画卷，心中充斥着震惊，疑惑和不解的情绪，有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
梁枫对他，是不是有超出伦常的爱欲之情？
这个想法涌上心头的瞬间，姜似锦身体都恍惚了一下，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他慌乱地稳住身形，眼神却突然触及到画缸旁的一摞书册，本本洁白中间突兀地夹着一册姜黄，鬼使神差般，姜似锦将其缓慢抽出，徐徐之间可见书的封皮上简单地画着一枝杏花，枝干虬曲，花朵鲜艳，有三两坠落的花瓣在空中随风舞动，画的旁边还写有“禁宫春”三个字，应该是书的名字。
将要取出之际，身后却陡然传来梁枫的声音，一声“母后”让他倏忽收回了手，怯怯地转过身去。
一袭纯白中衣的梁枫，静静站门门口，他的眼眸黑而沉，正歪头看着屋内的姜似锦。
“母后什么时候醒来的？”
梁枫一边问，一边慢慢靠近，视线在那摞书册上停留片刻后，又很快移向同样也在看他的姜似锦。
“是不是儿臣睡觉不老实，叨扰了母后休息？”
他自然而然地环住母后的腰，抬头询问的样子懵懂无辜。
姜似锦却无法像以前一样和梁枫打趣，他勉强一笑，而后把眼前的少年推离了自己的怀抱。
“母后醒来无事可做，本想来外间寻本书看看，却陡然发现了枫儿为母后作的许多画像。”
许是知道自己偷看画卷有些过分，姜似锦面露赧意，
“母后也是无心之举，并不是想探你隐私，只是...只是......”
他终究说不出过于污秽的言语，只好转换问法，
“枫儿为何要为母后作那般多的画卷？”
“因为母后好看。”梁枫回得坦荡。
“处理朝政之余，儿臣总喜欢用画笔记录下母后的美丽瞬间，这对儿臣来说也是抒解烦闷心绪的一种方式。”
“可是这些画...很奇怪。”
“哪里奇怪？”梁枫随手拿出一副画卷展开，正巧是姜似锦练习舞技的那张。
“母后说的可是这卷？”
“这是儿臣为母后作的第一副画。儿臣至今还记得，母后在听风阁翩翩起舞的样子，就如神妃仙子，飘逸灵动，惊为天人。”
说着他竟自顾自地欣赏起画作来，
“如今再看此画，只觉下笔稚嫩，竟连母后三分神韵也未画出，怪道母后会觉得奇怪。”
见梁枫顾左右而言其他，姜似锦凝重了神情，正色道，
“枫儿，你知道母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些画，用笔旖旎，色彩靡艳，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母子之间。”
“为什么不可以？”梁枫茫然问到。
“在儿臣心中，母后颦笑之间皆是无限风情，唯有极致的颜色，极致的笔触，才能将这种美丽留住几分。”
他瞧着故作严肃的姜似锦，可怜抿唇，“难道儿臣这样做，也是一种错误吗？”
“母后不是这个意思。”
瞧着梁枫一脸委屈，姜似锦只得慌张安慰，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理解错了梁枫的意思，还是梁枫在和他装痴扮傻，他只得将话说得更直白些，
“枫儿，你作的这些画，只能用在你和宁妃之间，她是你的妃子，能和你同床共枕，共赴云雨，你画下她的仪态风情，这可以算作闺阁之乐。”
“可是你和母后是母子，是君臣。你对母后是敬重和爱戴，母后对你是宠爱和呵护，这些母后和你清楚，可是这些画若叫外人看了去，只怕会对你产生误会，还以为你对母后有什么...违背伦常的想法。”
“什么是违背伦常的想法？母后可否说得清楚些？”
梁枫仍是那副迷茫神色，刨根问底一般，淡淡地追问着姜似锦。
“就是，就是你想让母后成为宁妃，你会把母后当做后妃一样肖想，而不是把母后当做娘亲来看待。”
“可是母后和宋令仪根本不一样，儿臣不愿与她同起同卧，也不想和她巫山云雨。”
听得姜似锦将他自己于与宋令仪对比，梁枫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复而紧紧搂住姜似锦的腰，哀哀地卖娇，
“儿臣只想时刻和母后待在一起，哪里管得了是什么母子之情，还是男欢女爱，如果母后不喜欢那些画，儿臣把它们全都烧了，这样母后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母后没有生气。”
姜似锦有些无奈，他觉得梁枫可能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欢情爱欲，只不过因为梁枫的一切情感都系在他的身上，而且又值年少青春，所以将对他的感情与男女之爱混淆不分。
可这哪里是梁枫的错呢？分明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没有做好引导，是他没有分寸，是他过分溺爱。
以后注意些就是了，稚子哪有不会犯错的，他又何必这样严肃，叫梁枫一直是这般委屈神色。
“好了，你喜欢这些画留下就是，只是以后......”
“以后儿臣都不会再作这样的画了。”
聪慧如梁枫，自然抢先给姜似锦吃下定心丸，他微微笑着，软着嗓音也向姜似锦讨要承诺，
“那母后可不能因为儿臣有了妃子就疏远儿臣，自从宋令仪进宫后，母后已经许久没有和儿臣同睡过了 。若不是今日天气太冷，儿臣都不敢上床榻。”
梁枫将手上力气收得紧些，他已长得足够高大，能将清瘦的姜似锦轻易揽在怀中，
“母后不要推开儿臣。”
也不要去看其他人，不要同旁人微笑，更不允许在他人胯下承欢。母后的悲喜、欢愉、爱欲和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由我一个人掌控。
可惜这些梁枫都只能在心中暗语。
毕竟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全母后，更没有十足把握让母后接受他畸形的爱欲。
欲速则不达，上天也在帮他不是吗？
无意之间发现民间竟有人在私画母后的艳本，起初，他是无比震怒的，甚至私下让官吏肃清过，可越肃清越发现，这些艳本类目之多琳琅满目，书目之大封不胜封。
后来他悄悄瞧了一些画本，发现里面无论是内容还是画像都与姜似锦毫无关系，不过是因为母后早年艳名在外，被借了个壳罢了。
直到他发现了那本《禁宫春》，作此本的文人必是曾经亲眼见过母后，因为他本中的人物神韵与母后有三分相似。
能似三分，已是国色，故而此本在民间极受欢迎，梁枫看到此本时，一边恨不能杀了意淫母后的贼子，一边又为画本中袒胸露乳，媚意横生的母后神魂颠倒，竟至于他第一次梦中遗精的对象就是姜似锦。
如若今日此本被姜似锦发现，他只怕百口莫辩，不得不承认他心中那难以见光的阴私欲望。
姜似锦可能会讨厌他，也可能会疏远他，但一定不会接受他。好在上天是眷顾他的，给了他徐徐图之的机会。
看着怀中娇儿，姜似锦摇摆的内心最终还是向梁枫倾斜，他为梁枫理理鬓边碎发，应道，
“好，母后答应你，即不会推开你，更不会疏远你，你就放心吧。”
毕竟，梁枫给了他穿书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亲情，他疼爱梁枫。
因为爱，所以偏袒，所以纵容。
无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梁晟在朝议后被请来了长安殿。
真要说来，姜似锦的这次召见其实是被逼的。
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因为梁晟的强势早已失去原有的平衡，莫说姜似锦还要保守男儿身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原身，也不敢回应梁晟霸道的示爱。
毕竟，无论是叔嫂乱伦，还是秽乱后宫，在大梁皆是死罪。
姜似锦自然不会放任事态发展，可他不敢面拒梁晟，能做的只有主动疏远。
奈何这些日子他常去紫宸殿，总会和下了朝的梁晟碰面，既然避之不能，姜似锦索性冷淡待之，希翼着他的漠然能让梁晟知难而退。
最初的几日，姜似锦的心里颇为忧虑，害怕此举会惹怒梁晟，可忙于朝政的男人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渐渐地，姜似锦的精力也被国库亏空一事吸引，此事困扰了梁枫，也就困扰了他。
赈济灾民消耗巨大，国用入不敷出，世族们吝啬捐资，根源却在梁晟。
据姜似锦所知，梁晟心腹之一，魏州刺史孙叔同胆大包天，贪污军饷白银三万两，论罪当诛，沈从易和梁枫遂以孙叔同的性命作为筹码，换梁晟说服世族解囊。
梁晟答应了。魏州刺史孙叔同虽被收监大牢，但性命无虞，可梁晟这边却迟迟不见行动。
姜似锦觉得事有蹊跷，遂召来两个具体经办大臣询问情况，两人言辞一致，皆说梁晟忙于王府事务，故而未及知会一众世族。
王府之事，再怎么急切也比不得国事危急，姜似锦知道这只是梁晟搪塞的借口，他正不解症结何在，其中一个大臣告退时，突然向他进言，
“王府事多，或许太后您亲自提醒，端王也就能记着了。”
瞧着眼前的这个大臣，姜似锦忽然茅塞顿开。此人是端王党，算是梁晟的幕僚之一，他是在为梁晟传话。
原来，他刻意的疏远，梁晟不是不知，更不是不计较，只是在用更为隐晦却也更为残酷的方式，在惩罚姜似锦。
姜似锦不得不联想到前些日子端王府进贡的那株红珊瑚，例行封赏时，王府的仆人突然若有所指地说了句，
“王爷一直记挂着太后，若是知道今日得了您的厚赏，他必是极开心的。”
此话说得僭越，姜似锦当时并未留心，而今再想起来，那就是梁晟在警示他。
胁迫之下，姜似锦如何能不屈从，由此才有了两人今日的见面。
刚刚下朝的梁晟仍穿着深紫朝服，正坐于长安殿正殿等待姜似锦。
梁晟行摄政之实，积威甚重，处事风格又颇为强横凶戾，诸宫之人无不畏惧，他虽时常往来长安殿，可殿内宫人依旧十分忌惮于他。
奉茶的扶珠见梁晟面色不虞，心中忐忑的同时，更为姜似锦感到担忧，
“端王殿下，这是淮南道新进贡的黄山云雾，太后特意嘱咐奴婢，一定要沏给您尝尝。”
闻言，梁晟接过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水，正巧此时，响起了宫人的通传声。
梁晟闻声抬头，就见姜似锦正掀帘入殿，他今日妆容素雅，却被一袭绯色宫装衬如清丽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