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参与政务的频次逐渐降低,梁枫需要处理的朝政就与日俱增,为免却梁枫来回奔波之苦,姜似锦改每日的晨昏定省为三日一次。
梁枫自是不愿意,可日渐繁重的朝务,确实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加上姜似锦又极力坚持,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应承下来。
案牍劳形,几日不见,梁枫面色竟有些憔悴。
姜似锦见人这般模样,心疼得眉头都皱紧了,搂着人左看右看,
“面色怎的如此苍白,可是又没有休息好?”
“怎么会,有母后的香囊陪伴,儿臣夜夜好眠。只是近来朝中事务庞杂,儿臣力有不逮,所以觉得疲惫了些,好在有沈相从旁辅佐,一切事务皆忙而不乱,进展顺利。”
姜似锦把梁枫拉到椅子上坐下,又叫扶珠送上了安神茶。
其实,有沈从易帮衬,朝堂事务再多也不至于叫梁枫劳累至此。无非是姜似锦逐渐放手的权力,梁晟不想梁枫轻易接过,所以极力阻挠,双方私底下只怕早已交锋多次,处于斗争漩涡的梁枫,劳心劳力,自然觉得疲惫。
不过既然梁枫不想让他操心,姜似锦便也不多问,只问他,
“可用过晚膳了”
“吃过了。”
“还吃些小食吗?”
......
一番嘘寒问暖后,姜似锦才切入正题。
“今晚把你叫来,还是为了纳妃一事。端王不顾你意愿,强纳宣平侯宋昌的女儿入宫,委实有些过分,母后思来想去,觉得实在不妥,所以扣住了内务府的文书。为着这事儿,今日下午,端王来长安殿找过母后。”
“皇叔可有为难母后”
梁枫惊诧不已,内务府文书留中一事,他并不知晓,可是能叫梁晟亲自登门,姜似锦只怕要受不少委屈。
“不曾...”姜似锦自然不会尽言。
“宣平侯府的宋小姐,母后也有过耳闻,传言她貌美骄矜,才高过人。只是宣平侯与端王交好,她的入宫难免不是梁晟的授意。”
“母后,”纵然再怎么遮掩,梁枫还是察觉到了姜似锦的不安,他索性凑去姜似锦身前,握住他的手宽慰,
“儿臣本就无心情爱之事,所以入宫的是宋小姐还是李小姐,对儿臣来说皆无二样。这个宋令仪一心想要入宫,而她又是皇叔选中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合适的人选,母后不必为了我去触怒皇叔。”
“可是母后担心你与她......”
“没什么可担心的,”梁枫打断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入宫,儿臣都能应付,还请母后宽心。”
见姜似锦依旧愁眉不展,梁枫只好故意逗他,“难不成母后担心儿臣有了妃子,就会怠慢母后不成”
“休得胡说!”姜似锦哑然失笑,他拧拧梁枫的耳朵,故作生气,“你啊天天就黏着母后,母后巴不得你怠慢一点呢。”
“可不敢怠慢。”
姜似锦有了笑意,梁枫也跟着展颜,“这宫里这般孤寂,有母妃陪伴儿臣,儿臣才不觉得难熬。”
“那还能一辈子赖着母后”
“如何不能?儿臣会永远陪伴母后。”梁枫目光炯炯,他反问姜似锦,“母后会一直陪着儿臣吗?”
少年人总是动不动就喜欢言说永远,或许他们还不能懂得世事无常的含义,不知道不管多么坚定的承诺,也可能在瞬息之间土崩瓦解。
但姜似锦不愿扫梁枫的兴,笑着接他的话,
“母后自然愿意一直陪着你。”
“那就好。”
得到回应的梁枫眉眼瞬间明亮,好似心满意足一般,面上的疲惫都散去不少。
“宋令仪入宫一事,母后只管宽心。儿臣身为大梁的皇帝,有些事躲不开逃不过,不如坦然面对。何况诸多帝王终其一生也得不到心仪之人,而儿臣却一直都有母后的陪伴,已经知足。”
梁晟是豺狼,是虎豹,是大梁的无冕之王。梁晟欺他孤儿寡母无所依靠,欺他主少国疑根基不稳,可现在的他无可如何,只能咬牙忍耐。
不过灭国的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十载,才得以三千越甲复仇成功,而他不过十五,正是风华正茂,一切都还大有可为!
“这哪能一样”
姜似锦无奈地纠正梁枫的不当比附,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在他眼里,梁枫一直是弱小稚子,需要他拥在怀里细心呵护,可在不知不觉间,曾经的稚子已然变得稳重成熟,对于帝王担当,对于利弊得失,都有了自己的见解和体悟。
姜似锦感叹,“枫儿真是长大了,许多事情思虑得比母后周全。如你所说,这深宫寂寞难熬,如果因为母后的私欲,让一个无心入宫之人进来,可真算是造下恶业,罪孽深重了。”
或许是思虑问题的方向就南辕北辙,在姜似锦看来,婚姻嫁娶,应是两心相悦,你情我愿,可对于帝王之家,这不过是用来平衡朝中局势的一种手段。这么久了,无论多么努力地融入,姜似锦在某些方面还是与书中世界格格不入。
孰对孰错
谁也无法评判。不过显然,姜似锦所坚持的东西在这书中世界颇难施行。
是该彻底放手了。
“一切皆依枫儿的意思来办。”姜似锦终于释然。
穿书六七载,为了保全性命,姜似锦殚精竭虑。可他本就是一个极为平凡的普通人,一朝被抛进龙潭虎穴,挣扎求生中难免左支右拙,捉襟见肘,时至今日,他已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更加岌岌可危的是,现在他与梁晟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点,往前一步或许就是万丈深渊,就像一艘即将冲撞冰山的木船,姜似锦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缓木船的行进速度,尽量避免与梁晟接触,同时彻底还政于朝,给梁枫自由成长的空间,也为他的成长争取更多时间。
次日,姜似锦批答了内务府的文书,梁枫纳妃一事终成定局。
帝王纳妃,流程繁复。
依制,“六礼”之前,皇帝需要临轩命使,由使节替代皇帝交涉婚礼事宜。
百官之首的沈从易和掌管皇族事务的宗正卿,分别被任命为正副使节,代天子礼聘,而等一切事宜议定完毕,已是两旬之后。
这期间诸事平常,唯有一件值得说道。
今夏酷热非常,南方大旱,河干井枯,种下的粮食几乎颗粒难收。岭南道饥荒尤为严重,百姓多易子而食,朝廷的赈济下放不及时,引发了流民潮。
流民落草为寇,聚集在一起为祸四方,官军镇压不力,李鸿岳不得不临危受命,前往岭南道处理叛乱,至今未归。
而大衍城依旧歌舞升平,朝廷上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梁枫纳妃事宜。
奉迎当日,整个丹阳宫张灯结彩,红毯被地。乾元殿的御座中,梁枫服一袭玄色衮冕,腰环素白大带,配绯色蔽膝,越发衬得他面如白玉,气度雍然。
座下,百官臣工分列左右,无不翘首期盼,等待宋令仪的到来。
宫门之外,身着紫色朝服的沈从易骑着高头大马,领着浩汤的奉迎队伍缓缓驶进丹凤门。
宋令仪乘坐的重翟穿过丹凤门的刹那,乐工撞钟击鼓,雅乐之音响彻霄汉。
在乾元殿册命后,梁枫领着宋令仪祭拜天地社稷,又接受了众臣朝拜,随后两人移步前往仙居殿。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斜阳西沉,又有红霞漫卷,仙居殿的三层玉阶在光影明灭中金光跃动。
在礼仪官的带领下,梁枫和宋令仪缓步登梯,两侧编钟悬鼓齐齐奏鸣,曲乐之声一直绵延到大殿深处。
因帝王大婚,仙居殿红绸铺地,丹漆绯幔,四周高大的墙壁上绘着色彩绚丽的双龙戏珠图案,每处墙角边沿都摆布着灼灼盛开的红色绣球花,入眼皆是一片火红。
宋令仪跟随着梁枫的步伐,穿过宽阔露台,终于步入内殿,身上的凤冠霞帔沉重不堪,却丝毫不见她怠慢,走在铺着柔和红毯的狭长过道上,宋令仪每一步皆姿态挺秀,稳重端庄。
在一步一步的前行中,她慢慢接近正殿最里侧的高台,离得近了,率先入眼的是高台之上绣有百鸟朝凤图案的巨大圆形屏风,而屏风下正坐着一个宫装美人。
是姜似锦。
那个传闻中舞女出身的美貌太后。
宋令仪一下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在礼仪官的唱和声中,她跟随梁枫一齐见礼。
“儿臣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太后。”
“免礼。”
胳膊被人轻轻托起,宋令仪抬眼,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雪肤花貌,在暖黄色的宫灯映照下,美得几乎不真实。
“奔波辛苦了一整日,该累坏了吧”
“一路行来,臣妾皆被照拂得极好,是以不觉得劳累。”
“如此甚好。一会儿换了朝服,会更轻松些。”
许是见她有些拘束,姜似锦竟还拍了拍她的手,出言安慰,
“在母后面前大可放松些,不必如此拘谨。”
姜似锦的平易近人让宋令仪觉得有些惊诧,不过她还是极力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敛眉道谢到,“多谢母后关心。”
寒暄几句过后,礼毕,有宫人领着梁枫和宋令仪下去更衣,再回来就只有换了常服的梁枫,而宋令仪则被领去了她的宫殿——绮罗殿。
按照规定,帝王成婚当日将赐宴群臣百官。仙居前殿由梁枫设宴款待百官公卿及宣平侯府男眷,中殿则由姜似锦宴请众女眷。
梁枫作为筵宴的主角,自然受到所有人的恭贺,纵然身为帝王,一圈礼仪性的流程走完,不胜酒力的梁枫已是醉意醺然。
作为正副使节的沈从易和宗正卿顺理成章地被推举出列,代天子接受恭贺,琥珀流光,玉液飘香,轻歌曼舞中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真是好一派欢腾景象。
无
第20章第二十章
比之梁枫,姜似锦饮的酒要少得多,只是他酒量浅薄,几杯入喉,眼角脸颊竟都熏起一片绯意。
又周旋些许来回后,姜似锦越发头晕耳热,华丽的吉服穿在身上也觉得重若千钧,他实在难受得紧,只好先行离席,去后殿的小室歇息去了。
虽是夏末,夜里却依旧闷热难耐,宴厅里万语汹汹,离得远些了,姜似锦才觉得满腔的躁意稍减。
他褪下厚重的吉服,换上轻薄的大袖长衫,腰间简单横一条腰带,躺在小室的贵妃塌上小憩。
就这么一小会儿,姜似锦居然生出些困意,迷迷蒙蒙间,他好像听到门外传来梁枫和扶珠对话声,不过很快又彻底安静了。
片刻之后,扶珠端来了醒酒汤,说是梁枫差人送来的。
姜似锦喝了,问梁枫方才是否来过。
扶珠点点头,说梁枫知道他醉了酒在歇息后,就转身回了前殿,不过很快就让宫人送来一碗醒酒汤,并嘱咐说一定要让他喝了,免得第二日头疼。
姜似锦喝过醒酒汤,果然觉得清明了些,他斜倚在榻上,扶珠坐在一侧为他轻摇团扇,驱散热意。
“夏夜燥热,宴厅里人多声杂,放再多冰鉴也觉得烦闷,你刚才见过皇上,瞧着他可有醉意?”
“奴婢瞧着应是没醉的,听前殿的人说,皇上饮泞萌酒不多,倒是奉迎宁妃的沈相和宗正卿喝了不少。”
宋令仪赐号“宁”,是以扶珠称她为宁妃。
扶珠有些稀奇似的,笑着道,“沈相怕是被众人劝得烦了,也来后殿歇息了呢,就在左手的第一间小室。”
传言沈从易是千杯不醉,可姜似锦没见过他喝酒,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不过知道梁枫没有喝醉酒,他也就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