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很长,握筷子的动作极好看。一边笑应着陆家夫妻俩的话,一边夹了东西搁进闻时碗里。
又在聊笑的间隙,偏头在闻时耳边低声道:“看你半天了,光发呆不碰东西,认真吃饭。”
闻时下意识要应,又听见他慢声补了一句:“放心,夹菜的筷子我还没用过。”
闻时:“……”
他猛地转眼看过去,却见谢问又跟陆家夫妻聊了起来。年纪大了话会多,一些小事翻来覆去地讲,谢问倒是听得挺有耐心,没有催促过,眼里带着笑,毫无厌烦。
但闻时总觉得那笑从谢问眼尾透出来,是在揶揄他。
于是他菜还没动,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清心静气。
结果刚喝两口,就见谢问又瞥了他一眼,说:“这个杯子我倒是真的喝过。”
闻时:“……”
他放下杯子,跟谢问对峙。
杯底和桌面相磕的声音不大,但混在人声里很明显。于是绿着脸的、人格分裂的、看戏看懵的……全都愣了一下,转过脸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这边。
闻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抿掉了唇间的水迹,瞥了一眼那帮“闲杂人等”,靠回椅背,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用只有谢问能听见的嗓音沉声说:“现在归我了,你换一个。”
夏樵他们没明白事情,也没再多关注,又转头聊开了,桌上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吵杂。
陆家夫妻也继续说着话。
谢问在吵杂声里弯了一下眼睛,也没看闻时,只用一种懒懒的调子低声道:“不讲道理,谁惯的你。”
闻时:“……”
他差点就要习惯性反驳说个“你”了,又及时刹住,瘫着脸问道:“你是不是来钓鱼的?”
谢问嗓音里模糊地“嗯”了一声,转头沉笑起来。
这一笑,把沙发上的老毛给笑诈了尸。
老毛枯化的状况跟谢问差不多,左半边也没消,全靠衣服捂着,不然能把陆家老夫妻俩吓出病来。
他从沙发上爬坐起来,中风偏瘫似的抓了个抱枕靠着,哀怨地瞅着谢问和闻时,瞅了一会儿又默默闭上眼睛,像个死鸟。
陆家夫妻俩热情极了,以为他跟自己差不多大,“老弟”长“老弟”短地要把他拉上桌,被老毛一脸牙疼地婉拒了。
他说:“谢谢谢谢,但我这会儿确实吃不下去,晕得厉害。能上楼借个房间歇会儿吗?”
“当然可以,楼上房间多呢,你们挑。”陆孝说。
有老毛开了个头,张家姐弟立马跟在后面下了饭桌,也说晕得厉害想上楼先睡了。
陆家的房子构造和笼里陆文娟那栋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是陆文娟过于想念家里,还是老夫妻俩烧给她的纸房子就是按照家里做的。
楼上的房间还是那么多,按理说这帮人合住过一次,依照上次的方式分配是最省事的。
但是张雅临不干。
因为他上次跟周煦住一个屋、睡一张床。这次要再这么分,就意味着他即将跟周煦、卜宁合睡一张床。
万一睡到半夜,开口说话的是卜宁老祖呢???
吓都吓死了,他还活个球。
周煦平白遭了嫌弃,便问他:“那你要跟谁睡?屋里男的就这么多,你挑一个?”
张雅临心说我他妈哪个都不挑,哪个都伺候不起。
于是他斟酌利弊,犹豫再三,最后道:“我睡我姐阳台。”
众人服了。
当然,他最后也没真的睡阳台。张岚房里有张沙发,他打算合衣凑合一晚。更何况……熬不熬得完一晚都还另说。
他俩回了房间。
夏樵便下意识要跟着闻时走,结果被周煦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周煦说。
夏樵:“睡觉啊。”
周煦:“你跟谁睡?”
夏樵一头雾水:“我哥啊。”
周煦把他拉到面前,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二百五?”
夏樵:“你——”
他想说你才多大怎么还骂人呢?又想起卜宁还在他身体里,那位是真的大。
夏樵只得用一种看病人的目光看着他,说:“你为什么骂我你解释一下。”
周煦翻了个白眼,侧身换了个挡住闻时视线的姿势,冲夏樵竖起两手拇指,对着弯了几下,一顿哼哼唧唧。
夏樵:“啥?”
周煦:“……我说!”
他气势很足,嗓门却压得贼低,又用手比划了好几遍,含含糊糊地说:“你哥跟病……不是,跟祖师爷,嗯嗯嗯嗯嗯嗯你不知道啊?”
夏樵:“嗯嗯嗯嗯嗯嗯是什么意思?”
周煦默默看着他,快疯了。
他们那边叨咕叨的氛围太怪,闻时朝那看了一眼。
彼时夏樵刚好学着周煦伸出了两手拇指,正打算复个盘。
结果周煦浑身一震,变了气质神色,然后一把摁住了夏樵的手:“别——”
可惜已经说晚了,闻时已经走过来了:“磨叽什么呢?”
他朝夏樵那俩贴在一起的大拇指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就见周煦拱手冲他作了个长揖,道:“师弟对不住。”
闻时拧眉:“对不住什么?”
卜宁:“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周煦在阵里同我是相通的。”
闻时:“………………”
他原本还没搞清周煦和夏樵在干嘛,卜宁这么一鞠躬,他什么都懂了。
懂完他动了动嘴唇,凉飕飕蹦了一句话:“你把周煦放出来。”
卜宁:“我试试。”
然而周煦就像死了一样,怎么戳都不肯再出来。卜宁只得再给闻时作了个揖,替某些人收拾马蜂窝。
偏偏这时候,夏樵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噢——”了一声。
卜宁再顾不上斯文,伸手捂了夏樵的嘴,说了一句“得罪”,把他捞进最近的一间房,把门关上了。
关门之后才发现,这是老毛在的那间。但他们宁愿三人挤一挤,也不想挑这个时候出去。
闻时在走廊上跟谢问面对面站着,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骂人话。含糊之下听不大清,估计是“一群煞笔”之类。
谢问笑开了。
“笑个屁。”闻时转头就朝剩下的空房间走。
由于那帮大傻子们总共才占了两间房,轮到他俩还有两间空着,其实一人一间也未尝不可。
他走进门里,顺手就要把门给关上。
结果门锁都碰出响声了,他又刹住了动作。
他在屋里站了几秒,又把门推开了一些。
这人脸上写着不爽,冷冷傲傲的,推门的时候,目光又直直落在谢问身上。
谢问就站在门边,看看他这条半人宽的门缝,又朝另一个空房间望了一眼,说:“你说了算。”
闻时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把门推开了。
第89章
惊动
房门大敞的瞬间,
谢问其实怔了一下。
那个表情在闻时看来更像是一种犹豫和迟疑,尽管转瞬即逝,他还是捕捉到了。
他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冷淡沉敛的,
唯独在这个人面前敏感得惊心。
于是在看到那个表情的同一刻,
他就从谢问身上收回目光,
微微僵了一下说:“睡哪都一样。”
他语气很淡,仿佛就是临时改了主意。但不自觉微蹙的眉心却把自己暴露得干干净净。
说完他下意识拉了门,只是刚拉一半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闻时抬眸,看见谢问手背抵着门沿,
说:“怎么还带半途耍赖反悔的?”
“没有。”闻时沉默两秒,又开口道:“你如果不那么想进就别进。”
这时候他语气里的情绪就明显许多,
带着几分不高兴,
又因为不加掩饰,显得没那么冷硬,更像一种虚张声势的软刺。
听着这话,
谢问目光就停留在闻时脸上,不知在看什么,但他看了好一会儿。
听完他微微躬身走进来,然后背手合上了门。
他握着门把手的时候,连带着握住了闻时的手指,
没再松开。
门锁咔哒一声响,所有灯光都被挡在屋外。
闻时手指动了一下,
没能抽出来。于是他只能站在谢问面前,距离近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偏一下头,
就可以接吻。
“你什么意思?”闻时问。
“看不出来么,
软禁。”谢问背靠着门,握着闻时和门把的那只手掩在身后,
而闻时的小臂绕过他的腰,乍一看就像是搂抱。
“从小气性就大,不高兴能闷一个月。我当然得把话问清楚再给你松开。”谢问空余的那只手刚好是枯化的,在外人面前会遮掩一下,免得吓到谁,到了闻时这里便自在不少。
他轻轻拨正闻时的脸,问:“为什么觉得我不想进来?”
闻时动了动唇,又不知怎么答,索性不打算吭声。
谢问的手指就在他颈侧,像白骨和枯木的混杂体,有点尖,但又不会扎得人疼。只轻轻地抵着皮肤,划过的时候刮得人心痒。
闻时一把抓住那几根干枯手指,有点不耐地开口道:“我开门的时候,你愣了一下。”
谢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愣了一下?”
闻时盯着他。
屋里很暗,没有开一盏灯。窗外的光被帘子筛去大半,落进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勾勒出来的轮廓模糊不清。
但闻时还是固执地看着他。
谢问沉吟片刻才明白闻时的意思,他开口道:“我愣了一下是因为……”
话说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不知是在斟酌怎么。
闻时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皱了一下眉道:“因为什么?”
谢问有些失笑,笑音却只闷在嗓子里,显得低而沉。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低缓开口:“因为你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情,总会给自己找很多理由和借口。但今天却不太一样。”
小时候闻时就是这样,后来他一路宠着惯着,才勉强养出一些脾气,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肆无忌惮”。
结果几场洗灵阵剐尽尘缘,又闷回到了最初。越大心思越重,还带着几分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找师父,是因为碰到了棘手的事。
回松云山,是需要翻阅一些旧书册。
并肩同行,是恰好要穿过那条官道,再找不到其他岔路。
……
人人皆有欲求,闻时却有些别扭。
每次想从他这里要点什么,总会绕一个大圈,找尽各种借口,先把自己逼到一条没有分岔的独行道上,才能开得了口。还会披一层不近人情的伪装。
时间久了,就几乎成了他的本貌。
偏偏是这样一个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今天居然少有的坦诚、直白——
没有绕弯兜圈,也没有找尽理由。
他就那么握着把手,看着谢问,然后敞开了门。
那一瞬间,他几乎透出一种蛊惑人心的气质来,像裹着霜雪的魑魅山精。落在凡俗眼中,有种冷调的性感。
“所以呢。”闻时问。
谢问:“嗯?”
闻时:“你愣一下是在想什么?”
“在想……”谢问枯瘦的手指动了一下,尖端不小心划过闻时的脖颈。
闻时微微避让,下巴和脖颈拉出清瘦好看的线,喉结抵着指尖滑动了一下。
谢问垂眸看着那里,嗓音温缓地说:“我活了不知多少年,又死了不知多少年,好像终于开始归于凡俗了。”
说完,他半阖双眸低下头,吻在闻时凸起的喉结上。
他连吻都带着一股雅士仙客的意思,偏偏这个落处常常牵连着无端欲念。
闻时在那一刻闭了一下眼,喉结不受控地又滑动了一下。
谢问似乎觉得有些意思,让开毫厘之后,手指拨弄了一下,又逗他似的在那里吻了一下。
“你……”
闻时刚说一个字,就被喉结尖处的触感弄没了音。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做过的一场极为荒唐的梦。
梦里他坐在榻上,衣襟松垮。他的头发像平日一样束得高高的,一丝不苟带着矜骄,偏偏末端凌乱地落在衣襟里、或是被汗粘在脖颈上,痴妄遍地,尘欲满身。
而尘不到就站在榻边,衣衫整洁、光风霁月。
他看见对方伸手过来,指弯接了他顺着脖颈淌进衣襟的一抹湿汗,然后捻着指腹。
而他难堪地抿着唇转开脸,十指缠绕的傀线下意识要去捆挡对方,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拦下了。
等他再转过头,只看到傀线在尘不到的反控之下,朝他这个主人捆缚过来。
梦里的场景总是跳跃而凌乱,毫无章法。他只记得梦境的最后,惊醒前的一瞬间,尘不到依然衣衫洁净地坐在他的榻边,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却没在他袍摆之下。
他忽地曲起一条腿,膝盖支起雪白的长衫。然后也是这样,背抵着墙壁,半闭着眸子仰起脖颈。
而尘不到却侧俯过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喉结。
……
闻时忽然抓住谢问的手,问道:“洗灵阵会让你看见我做过的梦么?”
谢问:“不会。”
闻时迟疑片刻,紧攥的手指微微送了一些,但没有放开。
谢问眸光动了一下:“怎么了,你梦见过什么?”
闻时的呼吸被喉结上的吻和突然想起的梦境弄得有一丝乱,他紧抿着唇一言不答,肩颈却轻微起伏着,剩余所有都掩藏在黑暗里。
谢问想看看他此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抬手按开了屋里的灯。
陆家用的还是老式的白炽灯,忽闪了两下才亮起来。
那一刻,他看到闻时表情依然绷着,脖颈却漫起了大片浅淡的血色,喉结尖处尤其红得厉害。
“真的看不见?”就连嗓音都还是低沉冷淡的,“你发誓。”
就是内容有点凶。
“发誓。”谢问顺着他的话,说完又道:“但我更想听听了,什么梦?”
滚。
闻时一边觉得这人的追问都是故意的,一边又有点迟疑……
毕竟在他眼里,这人始终是那副不落凡尘的仙客模样,延续了一千多年,说不定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梦。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又绕不开,索性把灯拍熄了,去亲谢问的唇角。
“雪人。”谢问枯枝似的指尖挠了一下他的下巴颏,在间隙里问道:“你这是……强行绕开问题?”
“没有,你闭嘴。”
某人有点恼羞成怒了,刚要堵过来,就被谢问轻捏着下巴,低声说:“那你张一下。”
***
隔壁屋里,老毛瘫痪在沙发上,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还紧紧搂着一个靠枕,眼神空洞,颇有点空巢老人的意思。
夏樵也很空洞,坐在床沿搂着床柱,默默消化着他刚刚得知的消息。
唯有卜宁,斯斯文文地站在床边,试图把周煦搞出来。
他说:“师弟和师父都在隔壁,这屋子虽然陈旧质朴,但建得很用心,墙很敦实,听不着咱们屋的声音。你放心出来说话。”
周煦毫无声息。
卜宁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我师弟虽然看着冷若冰霜、不好亲近,好似话说岔了他那傀线就要朝你窜过来、五花大绑,好生收拾一番。实际上——”
实际上还真是。
反正当年师兄弟里钟思最是混蛋,没少被闻时捆着吊山顶,一吊就是一个时辰,专挑尘不到小憩的时段,钟思就那时候最老实,怕惊扰师父。
这训人手段也就比卜宁自己那些累死人的迷宫阵好一点吧。
卜宁卡顿片刻,为了安慰某个怂蛋,斟酌着避重就轻:“实际绑不了多久,收拾也分人。”
比如捆钟思能捆一个时辰,捆金翅大鹏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捆师父……
应该没有成功过。
卜宁忽地想起当年,庄好好每每看见闻时冲着尘不到放寒气,就劝慰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对师父那样呢?有什么事在山下就撂了吧,师兄陪你多转几圈,你要不想见山下闲人,就还把脸换个样,我去找钟师弟要符。”
结果往往是庄好好话音刚落,闻时的傀线已经直奔尘不到去了。
然后庄好好就会深深叹一口气,钟思则会窜到最远的地方躲着看戏。
当然,那些傀线从来击不中尘不到,总是眨眼就被他拢于掌中,然后问闻时:“你这是拿我练功呢,还是搞偷袭?”
尘不到多数时候其实是个脾气相当好的人,毕竟世间能引他在意的事少之又少。所以闻时的偷袭从来没有什么后果,总是玩笑几句就过了。
但下回再有这种事,他们还劝,而闻时还敢。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和日常。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庄冶会趁着闻时不在,拱手感慨两句:“师弟的胆子我是真的佩服。”
每次只要想到这些,卜宁就万般希望钟思和庄冶也来看看如今的师弟胆子究竟有多大。
之前晚饭的间隙,趁着张家姐弟不在餐桌的时候,谢问和闻时有问过卜宁松云山的情况。
卜宁有告诉他们,钟思和庄冶还在他布下的阵里养着,也许还有机会醒灵,再看一看他们曾经匆忙离开的世间。
而为了他们两个不受打扰,用于藏匿松云山的大阵还在运转,寻常人找不到地方,也不会误闯。十二阵灵还镇守在那里,护一个清净平安。
他正感怀当年呢,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忽然响起来,震源就贴着他的大腿。
卜宁老祖惊了一跳。
“周煦!”他默默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震动的玩意儿,接连叫了周煦两声,“这物什我可不会用,要是误了什么就不好了。”
他看着屏幕上跳跃的阿拉伯数字,茫然地辨认着。
直到这时,周煦才终于活过来。
他浑身一震,随便找了把椅子瘫过去,说:“你看着啊,这东西叫手机,如果下回还这么震,你拇指顺着这边划一下就好了。”
他又从椅子上坐直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还打算装死几回?”
然后再瘫下去:“那谁说得准呢,不是有句话么,叫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他嘴上交着卜宁怎么接电话,手里却直接摁掉了电话。
手机瞬间不震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换了个斯文姿势,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又贴近耳朵听了听,问:“你怎么没有与人说话?”
卜宁老祖虽然不会用手机,但见过张家姐弟接电话,有点印象。
“嗨!”周煦上学转笔转惯了,是个高手,手机也在指间转得溜熟:“像这种陌生号码,十有八九是骚扰电话,我常碰到,什么资深教辅品牌,全方位课业辅导巴拉巴拉,还有宁州哪里哪里楼市开盘,精装修拎包入住,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正骂着呢,手机又嗡嗡震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周煦二话不说又给掐了:“还来?!这傻比还挺执着。”
他骂完,又缓下声音自我教育道:“少说粗话。”
“不粗不粗。”周煦再次掌握了主导权,不太在意地说:“也就是顺口。”
手机第三次震起来。
周煦服了。
他这次没再摁掉,而是划了接通咕哝道:“靠,没完了还!行吧,就会会这个傻比——”
“比”字刚落地,张家家主张正初苍老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是小煦么?”
周煦:“……”
草。
骂着张家老太爷了。
“小煦?”张正初又叫了一声。
周煦终于赖不下去了,应道:“昂……”
“是周煦吗?”
“太爷,是我。”周煦硬着头皮哈哈干笑两声,然后捂着听筒深呼吸了一下。
张正初当然不是他亲太爷,只是周煦小时候在本家住过,为了讨亲近,张岚和张雅临让他叫一声太爷。
事实上,仅仅一个称呼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起码他不觉得张正初对他有多亲近。他在本家住过好几年,见张正初的次数一只手都用不了。
这点从他根本没存过张正初电话就能看出来了。
“太爷,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啊?”周煦哈哈干笑着,问道。
可能是周煦年纪小,张正初冲着他语气要比冲着张岚、张雅临慈祥许多,像个颐享天年又忍不住操心小辈的老爷子。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名谱图上出了点岔子,你听你小姨他们说了吧?”张正初问。
你小姨……
周煦仗着对方看不见,默默撇了一下嘴角。毕竟张正初以往提到张岚都直接说“阿岚”,可不会用“你小姨”这种称谓。
周煦想了想说:“没有啊,什么岔子?”
那边张正初似乎噎了一下。
倒不是说不过小辈,而是张正初以为就周煦这种凡事都闹着要参与、要知情的性子,只要张岚接完他和阿齐打过去的那通电话,就必然会被周煦缠着说一些事。
张正初倒也没噎太久,索性开门见山:“卜宁老祖复生这么大的事,你小姨居然没跟你提,你也不问问?不像你啊。”
他说到最后像是玩笑。
周煦哈哈了几声,说:“没啊!我这不是懂事了么,没有缠着小姨多问。不过太爷说的这个我知道啊!”
张正初那边不知怎么又卡了一下。
周煦仔细听了会儿,觉得应该是老爷子捂着收音的地方,跟身边那个叫阿齐的傀说什么呢。
但这个停顿没持续太久,老爷子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起来:“我跟阿齐正说呢。小煦,你老实跟太爷讲,你是不是跟你小姨他们一起入笼了?有没有碰到什么怪事?”
他问完,又操心似的叹了口气,补道:“之前我让阿齐给你小姨去过一个电话,但那丫头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没等阿齐话说完呢,就把电话给挂了。刚刚再打又打不通了,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洗澡没接到。太爷想了想不放心,就来问你了。你知道的,阿岚跟雅临都要强,报喜不报忧,碰到什么棘手的事都喜欢先自己扛着。”
周煦点了点头,应道:“是呀。”
张正初又道:“我猜呢,卜宁老祖复生的时间点还挺巧,没准跟你们入的笼也有关。我听你小姨之前支支吾吾的,怕状况不太对她又憋着不说,特地来问问你。你跟太爷说说,好让太爷放心放心?”
周煦倒是干脆,显得有点没心没肺:“行啊,太爷你想问什么?”
“你们见着卜宁老祖复生了?”张正初问。
“见着了。”周煦说,“场面挺大的。”
张正初问:“他是在哪复生的?”
周煦说:“笼里啊。”
张正初:“……太爷是想问,什么样的笼,大概在哪个位置。”
周煦:“哦,就一个大笼,在天津。”
他这问一句挤一句的形式,张正初显然有点受不了。索性问道:“那你跟太爷说说,卜宁老祖怎么复生的?形容形容。”
周煦:“就……那笼在一个村子里,村子里有个通道,走过去就是另一个村子,村子里有几块石头。小黑一看石头就扑通跪下了,说是卜宁老祖的阵石。”
张正初:“哦?然后呢?”
周煦:“然后就进阵里了呀,然后卜宁老祖说活就活了。”
张正初:“过程呢?”
周煦:“太爷,说实话,过程我真不太知道,老祖还没出来我就晕过去了。”
张正初:“……”
那一瞬间,周煦怀疑,如果老太爷不用太注意形象,可能会当场骂出声来。
“那你什么时候醒的?”张正初问。
周煦:“从笼里出来就醒了。”
张正初:“……”
“所以你从卜宁老祖出现前,晕到了出笼后?真能晕啊。”张正初笑了一下,活像一个调侃晚辈小失误的长者,“那你跟卜宁老祖直接错过了?”
“那倒也不是。”周煦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还有出笼之后吗?”
张正初终于听到一点想听的:“老祖也跟着出笼了?”
“对。”
“就在天津?”
“是啊。”周煦说,“不过没有身体,就一个灵相。”
张正初忽然来了精神,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没有身体?”
“对,他没有身体。”周煦说。
张正初:“那他出笼后去了哪里?”
周煦:“哪都没去,跟着我们呢。”
“跟——”张正初顿了一下,又道:“行,那怪不得你小姨之前支支吾吾的呢,估计对着老祖有点不知所措了。既然老祖跟着你们,那也是你们的福分……不过这事还是有点蹊跷,得慎重为妙。这样吧,本来我是打算召集各家在本家这里开个会,商讨一下。但既然老祖本人就在天津,咱们这帮晚辈断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老祖接上。你跟你小姨他们说一声,就说——”
老爷子迟疑了片刻,道:“算了,我们今晚人齐了动身,也不知要等到几点。等到了天津再说吧。”
他想想又补了一句:“老祖那边,你们先不要惊动。”
说完,便打了招呼挂断了电话。
这……
给老祖亲自打了个电话算不算惊动???
周煦抓着手机愣了半天,自语道:“要不你……假装没听见?”
第90章
邪术
还假装没听见……
周煦抓着手机僵了一会儿,
表情忽然变得意味深长,然后咕哝了一句:“我有些摸不明白了。”
片刻后,他又嗓音粗噶地说:“干嘛?什么东西不明白?”
“你是我分出去的一部分灵相,
照理说,
即便咱们之间隔了一千来年,
经历、性子都不相仿,但多多少少能相通。”卜宁这次占的时间有些久,话也有点长,“我以为我一眼就能将你看明白,
现在听了你同张家家主之间的话,却有些拿不准了。”
他对外说话总是礼数周全,
对着周煦会稍稍放松一些,
显得直接不少。他斟酌片刻,还是直言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他原地呆立片刻,
又变成了周煦,一屁股坐到夏樵旁边的空位上,仰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抖晃了一会儿,说:“我跟你说,要是别人这么问我,
我就骂回去了!到你这我还得憋着,不然感觉跟骂自己似的。你听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