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煦说:“那个……你们在笼里的那些,我其实能看见,也能听见。就是把身体借给那谁用了一下。”
张岚的脸色已经开始往绿色走了:“然后呢?”
周煦:“然后……我觉得既然是前后世的关系,那就是自己人,让他在外面飘着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让他在我这呆着了。”
张大姑奶奶嗓子都劈了:“你让谁在哪呆着了???”
“卜宁啊。”周煦以前还会尊称一声老祖,现在知道自己跟老祖本是同一个,毫不客气地改了口,“我让他在我身体里呆着了。”
说完他神色一变,彬彬有礼地说了句:“叨扰。”
接着他又是一变,自己答道:“不叨扰不叨扰,自己人客气什么。”
张雅临:“……”
他快疯了。
他姐姐已经疯了。
更疯的是张岚的手机,震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被恍惚的姑奶奶接通,里面一道声音传过来,说:“岚姐,你们在哪儿呢?看见名谱图没?草,出大事了你知道吗?卜宁,就是那个老祖宗卜宁!他的名字踏马的忽然亮起来了!”
第87章
急召
张岚做了个深呼吸,
冲电话那头的人干巴巴笑了一声,正要开口。
那边人却急了:“岚姐你别笑啊!”
张岚:“……”
我没有,我他妈快哭了你听得出来吗?
她心里憋了一万句话,
都在周煦的盯视下咽了回去。
偏偏电话那头的煞笔以为她不当回事,
扯着嗓门在那对天发誓:“真的,
没骗你岚姐!名谱图在那呢,你看一眼就知道我没开玩笑了。我们哥几个刚巡完一轮夜,进门灯都没开就看见名谱图那块亮了。我对天发誓不是眼花——”
那哥们儿说着,另一道声音也横插进来:“我也可以发誓,
真的岚姐,我们都看见了,
不可能弄错的!之前不是有个说法么,
说名谱图上谁家老祖宗的名字忽然亮一下就代表要出事,那是祖宗预见了有灾,给后人警示。咱家老祖宗不是就警示过几回嘛,
这您肯定知道的。”
不止张岚,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一点,还有一部分长辈是亲眼见过的——上一回名谱图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几十年前,警示之后没多久,张家钦定的下一任家主张掩山就折在了一处笼涡里,
魂飞魄散。
张掩山就是张岚他爸。
未免提起伤心事,电话那边的人也不敢多说。只担忧道:“以前怎么个亮法我没见过,
反正这次真的特别显眼。卜宁老祖宗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名字是朱笔,
亮起来的时候跟火烧一样。”
“最可怕的是那位老祖宗没有后人!”
“对对对!死的时候一个徒弟都没收,
那条线就断在他自己名字上,后面什么人都没有。那这警示是给谁看的?!大东那个憨批说是给所有人看的,
这要是真的,那得是多大的事?!诶?大东呢?大东你过来说话啊杵在名谱图那干嘛呢?”
电话里一阵嘈杂,脚步声匆匆忙忙,估计在往大东那边走。
他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嗓门还奇大,极具穿透力。连副驾驶上的张雅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旁边的周煦呢。
他翘着二郎腿,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听着。
听到一半忽然神色一顿,放下腿换了个文雅的坐姿,说:“非礼勿听。”
说完,他又看向张岚,指着她的手机说:“我没见过稀奇物件,这半天才明白过来,失礼了。”
张大姑奶奶连忙就坡下驴,正想借机挂了电话。
谁知旁边那位又是一顿,换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失礼,这哪能叫失礼?他们说的不就是你吗,你为什么不能听?小姨你别挂啊,我听听他们还说什么了。还有你别突然戳我换位置,我头晕,一会儿吐车里。”
张岚:“……”
我他妈……
妈没能出场,电话那边的人倒是又叫了起来。这次是真的破音了——
“我靠岚姐你猜怎么着!”
姑奶奶抓着手机,跟被烫了似的偏开头闭起眼。
张雅临单手捂着脸在副座上挺尸。
整个车里都回荡着大东他们几个的声音:“火光没了不亮了,但是卜宁老祖宗的名字变黑了……它变黑了岚姐!朱笔是死人,黑笔是活人。死了一千多年的人为什么名字会突然变黑啊?”
是啊。
他就在旁边听你电话,你问他啊。
张岚用力搓了一下脸,冲大东他们丢了一句话,然后毫不犹豫地掐了来电。
她说:“因为又活了。”
就这五个字,炸出了名谱图上所有活人,大大小小共计百余家。
作为张家这一代的翘楚,张岚和张雅临跟图上各家都有联系,手机里存留的通讯方式翻都翻不到头。
各家长晚辈早已习惯,碰到事情第一时间就会找到他们这里来。
这会儿不知同时来了多少电话,直接把张岚和张雅临的手机卡到了关机。姐弟俩重启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了勿扰模式。
结果刚开完一抬头,就见到鬼了——
谢问和闻时双双站在车外面,一个闲散一个冷淡……看他们热闹。
张岚忽然想起她听来的那些传闻,别的不知道,反正“闻时是尘不到带在身边养大的”这点肯定假不了。
看看这两尊送不走的大佛吧……
她快窒息了。
***
碍于有客人在,陆孝夫妻俩原本婉拒了邻居欢子的邀请,准备放弃河边的热闹。谁知客人主动说:“去看看吧,没准认识。”
结果到了河边夫妻俩一看,卡在河岸上的那辆车牌照也是宁州的。
“真认识啊?”陆老爷子问了一句。
谢问点了点头:“认识,前后脚来的。”
这个前后脚就很有灵性,说得跟搭伴自驾游似的。
老夫妻俩都是热情的人,当即拨开其他围绕着的乡里乡亲,一顿连拉带拽,把张家姐弟都薅下了车。
张岚脸都笑青了,试图婉拒陆孝老爷子的盛情:“不了不了,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高速上休息站很多的,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填肚子了。再说我们现在也不饿。”
陆孝老爷子劝道:“高速休息站离这有一阵子呢,还有一节土路,大晚上的车也不好开啊。你们朋友都留一宿呢,你们那么急干嘛?”
张岚懵了:“我们朋友?”
陆孝老爷子转头指向谢问和闻时。
张岚:“……”
这朋友谁敢要啊???
但他们也不敢不要。
“两位老、”张雅临朝陆孝夫妻俩瞄了一眼,刹住了“老祖”这种称呼,试探着问道:“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和我姐多留一晚么?”
他和张岚都是聪明人,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两位祖宗为什么留宿还要提溜着他们。无非是暂时不想让他们回去告诉其他人:名谱图开端的那几位,全都活过来了。
可能是单纯不想受打扰,也可能有别的顾虑。
总是,就是不希望他们张口。
但他们姐弟俩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老祖宗诈尸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瞒着其他人绝口不提?
如果只是某一个也就罢了。
这一诈就是一群,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尘不到。
千年来,这位祖师爷是众家族心里提都不能提的人,对张家而言尤其如此。毕竟当初封印尘不到,除了闻时、卜宁他们几个亲徒,功劳最大的就是他们张家。
亲徒们封印之后都相继折陨,张家反而成了后世最有名望的一支。只听传闻还好,现在亲眼见了真人,姐弟俩都觉得这事明晃晃地写着有蹊跷。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作为张家年轻一辈里最能做主的,当然要谨慎一些。
他们既不希望给自家带来麻烦,又不想得罪老祖宗,只能装傻充愣,跟人兜着圈子绕。
这一套平日相当管用,是给彼此留点余地的最委婉的方式。
结果到了老祖宗面前,那真是屁用都没有。
谢问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说:“我看你俩脸上写着不用问,都知道。那就当你们都知道吧,名谱图能排那么高的位置,总不至于是笨人。”
“……”
张雅临硬着头皮道:“我跟我姐练傀术符咒的时候喜欢死磕,所以排位稍高别人一点。但很多时候还是挺笨的。”
他们跟谢问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不爱跟人深聊,说话常是点到即止。你如果打死不认一件事,他也懒费口舌去计较。
那这事大概率就绕过去了。
张雅临就是认准了这点。
谁知这次谢问身边多了个挂。
挂叫闻时,这祖宗直接起来令人害怕。他看着张雅临,张口就是一句:“我们几个的事你打算告诉谁?”
草。
张雅临在心里答道。
闻时听见身边那个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低笑,很坏氛围,便转过头盯视他。
“别盯我。”谢问十分配合地正了神色,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盯前面的张家姐弟。
闻时收了目光,正要继续去盘张雅临,就听见谢问目不斜视,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补了一句:“盯久了说不定我也掉色。”
闻时:“……”
他确定了,这人就是在搞他。
“你别说话。”他从唇缝里蹦了几个字,然后看向张雅临道:“别装傻,问你话呢。”
张雅临不尴不尬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闻时问。
“……”
张雅临要秃了。
谢问朝闻时偏了一下头,对他说:“他刨根究底起来我都招架不住,你们就算了吧。”
张雅临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放心,我们不会说的。”
就像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下一秒,他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张雅临看也没看就摁掉了,结果没过两秒,又震起来。
他连摁了三次……
张岚手机响了。
姑奶奶瞄了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爷爷”的字样,犹豫再三还是接通了。
她刚说了一句“喂”,就听见对面传来了一道年轻的男声,语调略有一点板正:“老爷子有事急召回本家。”
这声音她和张雅临都认得,是张正初常带着的傀,叫做阿齐。这傀其实不是他捏出来的,而是从张家最早一代传下来的,跟了不知多少任家主,一直存留至今。
就因为这个一直存续的傀,很多人说当年的张家老祖宗作为山外弟子,实在有点屈才,辜负了极佳的天赋。如果他是亲徒,说不定会在傀术或者阵法上达到更高的层次。
“我今晚可能回不去。”张岚朝谢问和闻时看了一眼。
“必须回。”阿齐又说,“大事。”
张岚:“我知道,但我这里暂时走不开。”
阿齐:“有麻烦?”
张岚:“嗯……”
阿齐:“还有什么能比卜宁老祖复生更麻烦的?”
张岚:“……”
有的。
比如尘不到和闻时也复生了。
还不让我走。
还在听你电话。
……
张岚希望对方能听到她的心声,可惜不能。她只能含糊推脱了几句,直到对方撇开手机,低声去询问旁边的人。
她隐约听到了爷爷张正初的声音,沙哑老迈又透着几分威严。
接着,阿齐又贴近手机说:“老爷子松口了,但明天务必回来。”
旁边有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齐问:“你旁边有人?不是雅临,我听得出来。”
张岚心说我旁边何止有人……
但碍于谢问和闻时的目光,她朝打喷嚏的人看了一眼,不算撒谎地回了阿齐一句:“嗯,周煦。他跟我们一起出的门。”
阿齐“噢”了一声,说:“那明天一起来吧。”
张岚:“谁一起???”
阿齐:“小煦,老爷子说了,都得来,一个不能少。”
张岚:“……”
“复生这件事有待商榷,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怕是卜宁老祖。各家今晚觉都不打算睡了,连夜往宁州来。老爷子打算商量一下要怎么应对。”
张岚:“……”
你们是要当着卜宁的面商量怎么搞他吗?
但到这里还不算完,阿齐又说:“你跟雅临不是最近跟沈家那两个徒弟走得近么?把他们也叫上。”
张岚已经崩了。
她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最终道:“我就一个问题。”
阿齐:“说。”
张岚破罐子破摔道:“谢问你们打算叫吗?”
第88章
钓鱼
阿齐那边居然迟疑了一下,
肃然道:“他就不叫了。一个名字都被划了的人,既不在名谱图上,又跟咱们家断了关系,
为什么要叫?”
他虽然没提谢问的名字,
但这么一形容,
旁边的张正初便明白了他在说谁。多年过去,他似乎依然记着张婉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事,当即冷然道:“不论是张家的事还是判官的事,现在都跟他无关,
叫他干什么!”
然后是手杖杵地的声音,咣地一下。
张岚:“……”
她默默捂住了手机出声筒,
生怕刚刚那话让谢问本人听见。
不论张家的事还是判官的事都跟他无关……
妈耶。
要说判官,
人家是祖师爷。
要说张家,人家被封印这事张家占头功。
哪件跟他无关……
张岚越想越觉得自家亲爷爷在点炸药包。虽然她和张雅临大了之后都很怕张正初,跟老爷子并不亲近,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招惹大麻烦。
她又想到来天津之前,周煦看着张家本家的房子,咕哝过一句“这楼怎么看着像是要塌了”。
当时她和张雅临只觉得这倒霉孩子乌鸦嘴乱说话,没当大事。现在她知道了周煦是谁,只觉得心惊肉跳、一阵发慌。
她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巴,
松开捂着的手机末端,含糊地说:“行了我知道了,
再看吧。”
阿齐不解:“什么叫再看?刚刚不是说了么,是务必回——”
张岚直接把电话摁了。
***
此时的张家老宅里,
前后各院灯火通明。
阿齐抓着电话,
默默傻了一会儿,转头对张正初说:“阿岚说她知道了。”
“嗯……”张正初捏握着手杖,
手指一张一合,像在杖头上打着缓慢的节拍。这是他沉思时常会有的动作,阿齐一看就知道,所以垂眸在旁边站着,不再出声打扰。
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间总会相互影响,后辈常常会学着前辈的一些动作习惯、尤其在树立威严形象方面。
这种沉思时打拍子的动作就像家主的一种标志,张正初年轻时候也没有,后来当了家主便慢慢从父辈那里学来了。
所有小辈、包括跟了不知几代人的阿齐,只要看到这个动作,就会不自觉板正身体、噤声不语。
曾经有一种悄悄流传的说法。说阿齐存留的时间太久,对后来的张家家主而言,甚至能算长辈。
为了压住这位傀,让他有种“主人从未更换”的感觉,每一任家主都刻意学了张家老祖宗的几个小动作,代代相传。
后来这话传到了阿齐面前。
他听完“哦”了一声,说话行事没有任何改变,流言才算断了。
张正初沉思的时候,屋里另外几个年轻人垂首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喘。
不是别人,正是大东他们几个。
作为最先看到名谱图变化的人,他们第一次被请来了张正初所住的院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家主。
初印象就是……他真的太老了。
张岚和张雅临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作为他们的爷爷,张正初年龄也近九十了。要是在寻常人家,这就是高寿了,老迈一些再正常不过。
但他是判官。
判官清障化煞,化不掉就是满身负累,化掉了就是修为和福分。所以这群人中常有过百岁的人,八九十更是精神矍铄。
像张正初这么苍老的,实在少见。
对大东他们来说,张正初这副样子又证实了一些传闻。
传闻张家当年在封印尘不到那件事上立了大功,虽然没有像那几位亲徒一样消陨于世,但也受了不少罪。可以说是在世的那些人里最惨烈的一位。
哪怕封印的出发点是好的,也跑不掉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号。
都说张家老祖宗大义,把这些担下来了,所以张家后来的每一任家主就像受了祖师爷的诅咒一样,寿命都不长,老得也快。
为了平衡这一点,张家广收门徒,广撒子孙,钦定的后辈只要满35岁便接任家主之位,上一辈从不恋权,一日都不拖延,代代如此,才有了今天繁盛兴旺的局面。
而其他各家也始终感念张家老祖宗的大义,愿意让他们一头。让着让着,就真有了差距。
这是关于封印之后,张家为何一家独大的最广泛的说法。
大东他们从小就听说过。
事实究竟怎么样难说,但今天见到张正初,他们至少可以确定“老得快”这点是真的。他们甚至怀疑老爷子坚持不到张雅临35岁,说不准会提前让位。
张正初脸上皮肉松弛,因为嘴角下拉的缘故,沉默时更显威严。
他手指打了一会儿拍子,说:“所以,你们几个都听见了,那句‘又活过来了’是阿岚自己说的?”
大东他们迟疑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们看到名谱图的变化给岚姐打了电话,她听我们讲完,就说了这句话。”
张正初就这么听着,没点头。
他很少会把自己的想法放在脸上,对着这些陌生小辈,就连点头或摇头这种最简单的动作都没有。
他又问:“你们给她打过几个电话?”
“好几个吧,前几次没通,最后一次通了。”大东说。
“接连打的?”张正初又问。
“对。”
张正初依然握着手杖在打拍子,过了片刻,冲大东他们一抬下巴。
不用他开口,阿齐立刻走过去对大东他们说:“老爷子没什么想问的了。前院那边有阿姨煮了茶汤,可以去那边歇会儿,今晚就在本家住着吧,其他各家都在来的路上呢。”
大东他们一听这话,忙不迭跑了。
门一合上,张正初就对阿齐说:“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那时候阿岚应该在哪个笼里。最后一次通了,那就是她刚出来。”
阿齐点了点头。
“所以她从笼里出来的那个时间点上,卜宁老祖复生了。”张正初说。
阿齐毕竟是傀,还是个极为刻板的傀,脑筋转得慢。他愣了一下,才点头说:“是这样。”
张正初攥着手杖,另一端在地面上不轻不重地撵转着。
碾了几下,他才沉声开口:“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
阿齐:“或许有吧。”
张正初又说:“我不信。”
阿齐有点迟疑:“那您的意思是……”
张正初:“卜宁复生这件事应该跟她入的笼有关。她接电话前就知道,甚至有可能直接看到了。”
他想了想,拄着手杖慢慢走到墙边。那里也挂着一张名谱图。
名谱图判官各家几乎人手一份,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但他这张图跟其他人的略有一些区别。
它更老旧一些,边缘破损诸多,像是最原始的版本,代代相传了一千多年。
张正初看着图上卜宁的名字:“阿岚那丫头知道、甚至看到了卜宁复生,但刚刚接了电话却什么都不说,还有点含含糊糊。为什么呢?”
阿齐认真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说:“不知道,我比较笨。”
“你不笨,不笨。”张正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觉得她可能碰到了一些棘手的情况,不知道怎么应对,我估摸着还是跟卜宁复生有关。那丫头性子一贯很傲,真碰到麻烦也不会说的。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
阿齐只能回一句:“确实。”
张正初问:“你说跟阿岚一起入那个笼的还有谁?”
阿齐掰着指头数:“雅临出门前来找您报备过,他应该在的。他们是去找沈家两个徒弟,想试试他们的实力。所以沈家两个徒弟很可能也在……哦,还有刚刚说的小煦。”
“雅临跟他姐骨子里很像,也傲。阿岚还比他直一些,一个问不出,两个也一样。”张正初低声道:“至于沈家那俩徒弟……”
他沉吟起来,没有继续说。
许久,他才张口道:“你晚点给周煦再打个电话,他们今晚如果不动身,总要找地方落脚住一夜。等周煦跟阿岚、雅临不在一屋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他脑筋简单说话经常没遮没拦,问问他,先把情况摸清楚。”
阿齐点了点头:“好。”
***
张岚并不知道张正初在琢磨什么,她大了之后就没弄明白过爷爷的想法。
反正她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今天先在这里住一晚,拖延拖延。明天不论如何要想办法跟张雅临一起跑路。
各家究竟要商量什么、怎么商量,她目前管不着。反正这帮祖宗她一个都不会带回家,包括周煦。
除非她疯了。
所以当谢问和闻时看过来的时候,她收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本家一直有个规矩,我跟雅临不能同时离开太久。这不,就催上了,让我们明天务必回宁州。”
说到“明天要走”,她忍不住瞄了几眼谢问的反应。
谢问跟张正初完全不一样,他不会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他听到什么话都会点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他常常下一秒就换了话题,好像不论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听过了也就听过了。
果不其然,谢问点完头便抬手拍了拍闻时的肩,两人一起跟着陆孝往村镇另一头走,说:“先回去。”
***
家里难得热闹,陆家老夫妻俩忙里忙外,张罗了一大桌菜。
可惜老毛人事不醒,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求生欲很不强烈还是怎么的,被抬上了沙发就再没下来过,自然也爬不上餐桌。
张家姐弟俩被一群老祖宗围着,又怀揣心事,根本没有胃口。
他们不想吃,又不敢不吃,只能硬噎,全程都食不知味,只想着赶紧把这夜挨过去。
周煦倒是胃口很好。
他从笼里出来容易生病,虽然这会儿又有了要感冒的征兆,带了鼻音。但架不住兴致高昂,压了病气。
但他同样没吃好……
因为管得宽。
本来他自己想吃什么夹什么就行了,偏偏他突然转了性,打算考虑一下身体里另一位朋友的感受。
于是他眼珠子都快掉进五花肉里了,却还要问一句:“你吃饭有讲究么?忌不忌口?”
坐他旁边的夏樵一脸懵逼,摇头说:“没讲究啊,你管我忌不忌口干什么?”
周煦翻了个白眼:“没跟你说。”
夏樵:“?”
周煦:“我问我自己。”
夏樵:“???”
陆孝夫妻俩年纪都挺大,经不住吓。
所以不论周煦怎么戳,卜宁始终在装死。只在老夫妻俩跟其他人说话的间隙,匆匆应了一句:“不用顾我,你吃你的。”
说完,他又换了个语气和姿态,道:“那不行,回头我要吃了你不沾的东西,当场出洋相怎么办?你看我小姨就不沾鱼腥,吃一口能当场呕出来。”
张岚绿着脸:“……别说了,吃你的吧,小姨给你磕头了。”
周煦嘎嘎笑完,又正襟危坐,彬彬有礼地应了一句:“得罪了,海涵。”
他倒是切换自如,夏樵却看得呆若木鸡。
旁边坐了个人格分裂,他看戏看得忘了动筷,半天也没吃两口。
闻时看着这一桌奇形怪状的人,满腹槽语,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仍然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正常食物,但可能是因为陆家用着老灶,做饭的时候厅堂里弥漫着柴火味,烟囱里袅袅散着烟。
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场景。想起曾经也有一段日子,他和尘不到并肩穿行于烟火街巷,大召小召在落脚的住处等他们回家。
她们从南方某地学来了铜锅饭食,那段时间常煮。
后来有一次,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他吃到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拿错了筷子。
他夹了菜吃了一口,发现大小召都睁着杏眼看他,这才意识到他拿了尘不到的筷子。
而尘不到居然摊开了手指,等他还。
很难形容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他曾经觉得如果有哪个瞬间尘不到看出了他的心思,大概就是那一天了吧。
反正那顿饭他没能吃完。
好在那是他们同行的最后一天,他刚露出一些端倪,便跟对方分道而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扎在洗灵阵里。
现在想来,仿佛做梦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及冠以后最为安逸的日子,以至于他再闻见相似的柴火味,胃口便好了起来……
他居然觉得陆家这一桌饭菜有些诱人。
但他太久没有这样吃过正常东西了,有点无从下手。
正有些怔忪,面前的碗里忽然多了东西。
闻时抬眸,只看到谢问的手。
他枯化未消的左手始终在桌子一下,没让陆家老夫妻俩看见过。露出来的只有完好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