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镇上有名的吴二混子,醉鬼,无赖,又或者随便什么难听的名头。
每天在街上晃荡,看谁不顺眼就骂两句,遇到日本人就点头哈腰。
卖国求荣的汉奸,家人都不愿认我。
街坊们看见我都绕着走,生怕沾上我的晦气。
可谁知道,我这双溜溜转的眼睛,早已把鬼子的一举一动记在了心里。
我那看似浑浊的酒杯里,藏着多少战士的鲜血和泪水。
吴二,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人问我。
我咧嘴一笑:我啊,就是条狗,专门给鬼子摇尾巴的那种。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条狗的牙,早已咬进了敌人的肉里。
1
隆冬的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被铃木那杂种一脚踹醒了。
吴二,起来,长官找你!
我揉着眼睛,脑袋还疼得厉害。昨晚陪井上那帮鬼子喝酒,差点没把肠子都吐出来。
来...来了...我赶紧穿上那件满是补丁的棉袄,装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
梨花巷的冬天冷得刺骨,我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跟在铃木后面朝日军指挥部走去。一路上,几个清早出门的街坊看见我,赶紧低头躲开。有个小孩子还朝我吐了口唾沫。
我装作没看见,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我在这个小镇上装疯卖傻,陪日本人喝酒,听他们吹牛,眼睁睁看着家乡被践踏。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八嘎!走快点!铃木在前面催促。
我赶紧加快步伐,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来了来了,铃木君。
指挥部设在镇上最气派的祠堂里。以前,这里供奉着先人的牌位,如今却成了鬼子发号施令的地方。
门口站着两个岗哨,看见铃木带着我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进了大门,穿过院子,我被带到了正厅。
井上大佐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见我进来,他露出一个冷笑:吴二,昨晚睡得好吗
好...好...我赔笑道,多亏井上大人赏的酒...
少废话!井上突然拍桌而起,昨晚军需库丢了东西,你知道吗
我心里一惊,脸上却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啊丢东西了什么东西啊
少装蒜!井上厉声道,每次出事,你都在现场附近。上个月医院的药品丢了,你在那喝酒;上上个月电报室起火,你在旁边的茶馆...
我心跳加速,但脸上依然是那副痴笑的表情:大人,您这是冤枉好人啊!我吴二就是个酒鬼,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哪有心思做那些事啊...
那昨晚你为什么半夜溜出去井上阴冷地看着我。
糟了!我被跟踪了
我脑子飞速运转,突然哎呀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人,我昨晚是去找翠花了!您知道的,就是镇东头那个...嘿嘿...
井上眯起眼睛:翠花
就是那个...长得挺俊的寡妇啊,我搓着手,一脸猥琐,您上次不是还说,等您有空也想去尝尝鲜吗
井上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然狐疑: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子时刚过吧,我挠挠头,喝多了,起来撒尿,想着夜深人静的,去找翠花...
铃木在一旁冷笑道:大佐,这狗东西满嘴谎话,我看...
井上抬手打断了他:去,把翠花带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翠花也是我们的同志,昨晚我确实去过她家,但不是寻欢作乐,而是传递情报。
铃木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大人...我赔笑道,何必惊动翠花呢一个弱女子...
闭嘴!井上厉声喝道,老实在这等着!
我垂下头,心里七上八下。这下麻烦大了,如果翠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报告!一个日本兵冲进来,西边的粮仓着火了!
什么井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大牛他们行动成功了。
走!井上一挥手,匆匆往外走,临出门前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给我老实待着!回来再收拾你!
等他们走后,屋里只剩下一个看守我的日本兵。我瘫坐在地上,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必须赶紧通知翠花,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个看守...
那个...我想去茅房...我可怜巴巴地看着那个日本兵。
八嘎!不许动!他举起枪对着我。
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前田君!一个日本兵冲了进来,快!西边的粮仓火势太大,长官让所有人过去救火!
看守犹豫了一下:可是长官让我看着这个汉奸...
都什么时候了!整个粮仓都要烧没了!那人急道。
前田左右为难:那这个人...
锁起来不就行了!那日本兵不耐烦地说。
前田点点头,把我推进祠堂侧面的一个小屋,从外面插上了门闩。
老实呆着!他临走前警告道。
等脚步声远去,我立刻活动起来。这个小屋我早就查看过了,窗户外面虽然钉了木条,但有一根已经松动。我用力一掰,果然脱落了。
挤出窗户,我不敢走大路,沿着祠堂后面的小巷悄悄朝镇东跑去。
翠花家到了。我轻轻敲了三下门,又停顿,再敲两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翠花那张俏丽的脸庞。
翠花,不好了!我赶紧低声说,鬼子怀疑我了,一会儿会有人来问你昨晚的事...
翠花脸色一变,随即镇定下来: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要说我昨晚子时过后来找你了...
知道了。翠花点点头,你快走吧,去找老张。
我点点头,刚要转身,翠花突然拉住我:小心点。
嗯。我挤出一丝笑容,转身钻进了小巷。
刚拐过一个弯,就听见有人喊:站住!
2
我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身后的铃木破口大骂:吴二!你这条狗,给我站住!
前面是个三叉路口,我猛地一拐,钻进了一条小胡同。这胡同九曲十八弯,我闭着眼都能走出去,但对铃木他们来说,就是个迷宫。
那边!他往那边跑了!后面传来喊声,但已经渐行渐远。
我趁机拐进一个破旧的院子,这是老张家。
老张!我轻声喊道。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开门:怎么了
出事了,鬼子怀疑我了。我气喘吁吁地说,得赶紧联系同志们,安排转移。
老张眉头一皱:这么突然
昨晚军需库的行动...
我知道了。老张打断我,先别急着走,外面全是鬼子。我让丁小妹给你送个信。
老张转身进屋,不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从里屋出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丁小妹,老张说,你去河边找老李头,就说鱼儿上钩了,他会明白的。
小姑娘点点头,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坐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出。老张泡了碗茶给我,自己则坐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会不会搜到这里来我低声问。
老张摇摇头:应该不会,这片都是老百姓的房子,他们一时找不过来。再说,粮仓那边的火还没灭呢。
我握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四年了,我在这镇上潜伏了四年,装疯卖傻,忍受乡亲们的白眼和唾骂,就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情报。今天,终于要暴露了吗
老张,我沉声道,如果我走不了,你们...
别胡说,老张打断我,大不了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干。你这么多年的辛苦,不能白费。
我苦笑了一下。这些年,经我手传递出去的情报,不知道救了多少同胞的命。但乡亲们看我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厌恶和鄙夷。
你还记得王大娘吗老张突然说。
我点点头:记得,就是去年日本人抓她儿子,后来被我装醉救出来的那个。
她前几天来找我,说做了双新鞋,想送给你。老张语气平静,她说,她知道你是好人。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还有李家的小子,上次被你从征工队里弄出来,现在在山上当了队长...老张继续说道。
行了行了,我摆摆手,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老张看着我,眼神坚定: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别觉得自己牺牲大,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本账。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和老张同时绷紧了神经。
是丁小妹!老张松了口气。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李头说,东边的洞口已经准备好了,让吴叔叔趁天黑前过去。
我点点头:谢谢你,小妹妹。
小姑娘看了我一眼,小声说:吴叔叔,我爹说,您是个大英雄。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老张打断道,天快黑了,准备一下,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天色渐暗,老张从外面进来,脸色凝重:不太妙,鬼子封锁了几条主要街道,正在挨家挨户地搜。
那怎么办我心里一沉。
只能从后山走了。老张沉思了一会儿,不过要穿过菜市场,那里人多眼杂...
没关系,我下定决心,我装醉鬼混过去。
老张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好!老张脸色大变,他们来了!
我一把拉住老张:你们先走!从后门走!
那你呢
我来拖住他们。我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往身上浇了几口,随即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老张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保重!
说完,带着丁小妹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看见一队日本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查。
来来来...喝酒...我故意大着舌头,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们。
八嘎!为首的日本兵一眼就认出了我,抓住他!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嘴里还唱着跑调的小曲。
几个日本兵一拥而上,把我按倒在地。我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给我戴上手铐。
井上大人找你很久了,吴二。一个军曹冷笑道。
井上那个老鬼...嗝...他请我喝酒啊我装作醉得不行的样子。
带走!军曹一挥手。
我被粗暴地拖上了卡车。透过车厢的缝隙,我看见了躲在暗处的老张和丁小妹。我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车子启动了,我靠在车厢里,脑子飞速运转着。被抓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3
指挥部里,井上大佐盯着我看了好半天。
吴二,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杀你吗
我垂着脑袋,不吭声。
因为你有用。井上接着说,你能喝,会来事,什么地方都能混进去。我一直觉得,你是条好狗。
我仍然低着头,但余光却在扫视房间,寻找可能的逃脱路线。
可是,今天我发现,井上的声音突然变冷,你这条狗,可能咬了主人。
大...大人...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我脸上。
粮仓着火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翠花家井上逼问道。
我擦擦嘴角的血:我...我不是说了吗去找她...那个...
放屁!井上怒吼一声,翠花已经招了!她根本没见过你!
我心里一惊。翠花被抓了她没有按照约定说我去过她家
我...
老实交代!井上拍桌而起,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共产党国民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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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看来已经瞒不住了。
井上狞笑一声: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他对门外喊道:把那个女人带进来!
门开了,两个日本兵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心里一沉。
是翠花。
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有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不少刑。但她的腰板仍然挺得笔直,眼神坚定。
翠花!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认识井上冷笑,刚才不还说不认识吗
我知道自己露了马脚,但已经不重要了。
吴二...翠花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
说!井上对翠花喝道,他是不是共产党的特务!
翠花垂下眼帘,不说话。
井上一挥手,一个日本兵上前,往翠花脸上又是一拳。
住手!我怒吼着挣扎起来,但被两个日本兵按了回去。
吴二...翠花嘴角流着血,却突然笑了,没想到啊,你这个汉奸狗...竟然...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八嘎!井上大怒,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汉奸没错!我突然大笑起来,但凭什么说我是特务我就是去找翠花了,她不承认是她的事!
井上眯起眼睛:真的
当然!我一脸无赖相,我吴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怎么可能是什么特务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井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向翠花:你说,他是不是共产党
翠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是。他就是个无耻的汉奸狗。
我心里一痛,但脸上却挤出一丝轻蔑的笑。
大人,您看,我嬉皮笑脸地说,她恨我呗!女人嘛,床上说的话能信吗
你!翠花怒目而视,眼中却带着一丝我读懂的信息——她在配合我演戏。
井上狐疑地看着我们两人。
罢了,他最后说道,把他俩都关起来,明天再审!
我和翠花被押送到了祠堂后面的柴房。铁栅栏门一关,外面留下两个哨兵。
等脚步声远去,我立刻凑到翠花身边。
你怎么样伤得重吗我轻声问。
翠花摇摇头:我没事,你呢
还好。我看了看她的伤,心疼不已,你...为什么不按计划说
翠花苦笑:他们抓我的时候,我正在准备离开。没有任何准备...我怕说了反而露馅。
我沉默了一会儿:老张他们应该安全了。
那就好。翠花点点头,你说,今晚上他们会不会...
不会。我打断她,井上这人虽然残忍,但做事有条理。他今晚不会再审我们,而是等明天一早,等我们精神崩溃时再来。
那我们...
别担心,我低声道,今晚会有人来救我们。
翠花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们的后备计划。我苦笑,早就料到可能会有暴露的一天...
翠花沉默了。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的守卫换了一班。新来的守卫明显经验不足,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快了...我盯着窗外的月亮,小声说。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闷响。两个守卫应声倒地。
柴房的门被悄悄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吴哥!是刚进山没多久的小李。
噤声。我做了个手势,外面什么情况
一切正常,咱们偷偷打了后山的路。小李低声说,翠花姐!你没事吧
翠花点点头:能走。
我们踮着脚尖出了柴房,沿着祠堂后墙溜到了后山的小道上。
月光下,三个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这场潜伏了四年的戏,终于要落幕了。
4
后山的路不好走,尤其是翠花受了伤,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得抓紧时间,小李焦急地说,天一亮,鬼子就会发现你们不见了。
我点点头,弯腰让翠花趴在我背上:我背你。
翠花犹豫了一下:我能走...
别逞强,我说,快!
翠花终于趴上了我的背。我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走!我对小李说。
我们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了山腰的一个洞口前。
老李头!小李轻声喊道。
一个老人从洞里出来,看见我们松了口气:快进来!
洞里意外地宽敞,点着几盏油灯。简易的桌子上放着几碗稀粥和咸菜。
饿了吧先吃点。老李头招呼我们。
我把翠花放下,看见角落里还坐着几个人。
老张!我惊喜地叫道。
老张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命大。
丁小妹呢我问。
已经安全了,老张说,她娘来接她了。
我点点头,把翠花扶到桌边坐下:有没有药她受伤了。
老李头赶紧拿出一个布包:有的有的。
我接过药包,仔细地帮翠花清理伤口,上药。
疼吗我轻声问。
翠花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吴二,你...
嗯
谢谢你。她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帮她处理完伤口,我们一起简单地吃了点东西。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老张。
老张沉吟了一会儿:你和翠花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留在这一带了。组织上的意思是,让你们先去根据地养伤,等情况稳定下来,再安排新的工作。
我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走。老张说,老李头和小李会带你们翻过这座山,到下一个县城去。那边会有同志接应你们。
我深吸一口气。在这个镇子上生活了四年,虽然每天都在演戏,但毕竟看着它从沦陷到现在,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放心,老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这边的工作会有人接手。你的付出不会白费。
我笑了笑: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想,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鬼子滚蛋的那天,老李头插嘴道,你想怎么回来就怎么回来!
大家都笑了。
休息了一会儿,老李头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我和翠花起身,跟老张道别。
老张,我握着他的手,保重。
你们也是。老张说,到了根据地,好好养伤。别忘了,你们是最棒的战士。
我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下,我们跟着老李头和小李,沿着山路向远处走去。
翠花的伤势不重,但路途遥远,她还是有些吃力。我让她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前行。
吴二,翠花突然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汉奸。
我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才知道我不是
去年冬天,翠花回忆道,你救了王大娘的儿子那次。
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假装醉酒,把被抓去修工事的王家小子救了出来。后来王大娘跪在我面前磕头,我却骂骂咧咧地让她滚,说是日本人欠我钱,我才放的人。
那次我就知道,翠花继续说,你不是人们眼中的那个吴二。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翠花笑了:你在装,我也在装。不是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翠花早就看穿了我,而我却一直以为她在恨我。
好了好了,前面的老李头催促道,别说话了,小心被人听见。
我们又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狗吠声。
老李头立刻做了个手势,我们赶紧停下,躲到路边的灌木丛中。
怎么了我低声问。
不知道,老李头警惕地说,这个时候不该有人上山的。
我们屏息静听。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山路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左边找过了吗
找过了,长官!没发现可疑人员!
是日本兵!他们已经发现我们逃跑了!
八格牙路!那两个人一定是往山上跑了!给我仔细搜!
5
我们四个人蜷缩在灌木丛中,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办翠花用眼神问我。
我示意大家保持安静,仔细观察着山下的动静。借着月光,能看到十几个日本兵正在山路上搜寻,他们打着手电筒,带着猎犬,向我们的方向搜索过来。
不行,我低声对老李头说,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发现。
老李头点点头:得分散走。
你和小李带翠花先走,我沉声道,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翠花立刻拉住我的胳膊,太危险了!
听我的,我坚定地说,我在这镇上混了四年,对每条路都熟悉。他们追不上我。
老李头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心。
等我数到三,我看了看四周,指向右侧的山路,你们往那边走,我从左边下去引开他们。
大家都点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话音刚落,我猛地冲出灌木丛,故意踩断树枝发出声响。同时,老李头他们悄无声息地向右侧撤退。
谁!山下的日本兵立刻发现了我,手电筒的光柱射了过来。
我没有回头,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继续向山下跑去。
在那里!抓住他!
日本兵们立刻追了上来,猎犬也汪汪大叫着冲向我。
我灵活地在树林间穿梭,时不时发出一些声响,引导他们远离老李头他们撤退的方向。
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八嘎!活的!抓活的!井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原来井上也亲自来了。看来他对我这个叛徒恨之入骨啊。
我继续向山下跑,却故意选择那些最难走的路,让追兵吃尽苦头。然而,我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尤其是昨天被审讯时受了些伤,现在开始隐隐作痛。
跑到一个岔路口,我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向山下跑,而是拐向东面的悬崖方向。那里有一条我们常用来传递情报的秘密小路,非常隐蔽,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能找到。
他往东边去了!后面的日本兵喊道。
我加快速度,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然后沿着几乎看不见的小路向悬崖边爬去。到了悬崖边,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追兵已经被甩开一段距离。
悬崖下有一个凹进去的平台,从上面看不见,但实际上可以站人。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藏在了这个平台上。
不一会儿,日本兵们来到了悬崖边。
人呢井上咆哮道,不可能凭空消失!
大佐,会不会...跳崖了一个日本兵小心翼翼地问。
井上沉默了一会儿:派人下去搜!不见尸体,就继续找!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贴在岩壁上。几个日本兵拿着手电筒照向悬崖下,但幸好这个平台位置刁钻,灯光没有照到。
大佐,这里太陡了,现在天黑,很危险...一个军曹说。
井上咒骂了一声:等天亮再搜!其他人继续找,尤其是那个女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松了口气。不过现在还不能动,井上狡猾得很,说不定会留人在附近守着。
果然,我听见有两个日本兵还在悬崖边徘徊。
你说他真的跳下去了吗一个声音说。
谁知道呢,这悬崖下面是河,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活下来。另一个人回答。
什么运气好,掉下去肯定死定了。这么高,河水又急...
两人聊着天,守在悬崖边。我只能继续隐藏,等待机会。
夜越来越深,两个日本兵明显开始打瞌睡了。我抓住机会,悄悄地沿着秘密小路向下爬去。
这条路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悬崖。但对我来说,已经走过无数次,即使在黑夜中也能找到落脚点。
终于到达了悬崖底部的河边。我松了口气,但还不能放松警惕。井上那个阴险的家伙,说不定会派人在河边守着。
我沿着河边谨慎地前行,准备绕到镇子的另一边,然后再想办法联系组织上的人。
正走着,突然听见前面有动静。我赶紧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吴二!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喊道。
我愣住了:翠花
果然是翠花,她和老李头、小李站在不远处。
你怎么...我惊讶地走过去。
我们担心你,翠花说,所以让老李头带我们从另一条路下来等你。
我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没有抛下我独自逃命,而是冒险来接应我。
傻丫头,我轻声责备道,万一我没来呢
翠花固执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来。
老李头咳嗽一声:好了,别说了,赶紧走吧。天亮前得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我们沿着河边继续前行,远离了梨花镇,向着东边的群山走去。
6
三天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组织安排的安全点——一个隐藏在深山中的村庄。
这里是解放区的边缘地带,虽然日本人偶尔会来扫荡,但基本上是在我党控制下的。村民们大多是支持革命的老百姓,或者是因为抗日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到了,带路的交通员指着前方的村子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等上级的进一步指示。
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但环境幽静,周围都是高山,易守难攻。
我们被安排在一户姓刘的人家里。刘大叔和刘大娘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儿子在八路军当战士,所以他们非常支持革命工作。
你们别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刘大娘热情地说,一边给我们铺床。
安顿下来后,我和翠花的伤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村里有个赤脚医生,虽然条件简陋,但医术不错。
休息了两天,翠花的气色好多了。我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远处群山的景色。
想家吗我突然问道。
翠花愣了一下,然后苦笑:家早就没了。日本人来的那天,我爹娘都没能跑掉。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那你呢她问我。
我看着远方:我爹是个老实的农民,日本人来了以后,他不愿意给他们当狗,结果被打断了腿。后来熬不过去,就去了。
所以你才...
嗯,我点点头,我发誓要为他报仇。组织上找到我的时候,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翠花叹了口气:我们这一代人,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等打跑了日本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握紧她的手。
翠花看着我,眼神中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吴二,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想了想:记得,那天我陪井上去你茶馆喝茶,你给我上了一碗冷茶。
翠花笑了:我那时候以为你真是汉奸,故意给你上的冷茶。
我知道,我也笑了,我还骂了你一顿,说你服务不好,差点让井上把你抓起来。
那时候我恨死你了。
现在呢我看着她的眼睛。
翠花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去:现在...不一样了。
正当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刘大叔突然跑进院子:你们两个,赶紧收拾东西!
怎么了我立刻绷紧神经。
鬼子来扫荡了!已经打到山下了!刘大叔急切地说。
我和翠花立刻起身。这些天的安宁让我们几乎忘记了仍在进行的战争,但残酷的现实再次提醒了我们。
去哪儿我问道。
村长说了,所有人都往山上撤,那边有八路军的据点。刘大叔一边说,一边帮我们收拾东西。
不到半小时,全村的人都开始向山上撤离。老人、妇女、孩子排成长队,带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山路向更深处的山区走去。
我和翠花跟着队伍前进,不时回头看着山下的村庄。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鬼子打过来了!有人喊道。
队伍开始加快速度,但有些老人和孩子跟不上。
你带着老人孩子先走,我对翠花说,我去断后。
不行!翠花坚决地说,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冒险了!
听话,我严肃地说,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些老人孩子需要你。
翠花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我郑重地说。
说完,我转身向山下跑去。在半山腰处,我遇到了几个拿着枪的村民,他们都是地方武装的成员。
情况怎么样我问道。
不太好,一个看上去像是头领的中年人说,鬼子有一个小队,大约三十人,正从东面向村子推进。
有没有发现井上我突然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谁
没什么,我摇摇头,有多少人手
算上你,一共十二个,都是些猎枪土炮,只有四支步枪。
我思考了一下:这样,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在村口设伏,吸引敌人注意力;另一组从侧面袭击,打完就撤,不求杀敌,只求拖延时间,让村民安全撤离。
大家都同意了这个计划。我和另外五个人躲在村口的石墙后面,其余六人则绕到东面的小树林里。
记住,我叮嘱道,打两枪就撤,不要硬拼。
不一会儿,日本兵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他们警惕地走着,枪口对准四周。
我屏住呼吸,等待他们走近。
就是这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我浑身一震。
是井上!
他果然亲自带队来了。看来他对我和翠花的逃脱非常恼火,一直在追捕我们。
没看到有人,一个日本兵报告道,村子好像空了。
肯定躲起来了,井上冷笑道,给我挨家搜!找到人就地正法!
我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这个恶魔,今天必须阻止他!
日本兵们开始向村子里推进。等他们靠近到大约五十米的距离,我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打!
六支枪同时开火,打得日本兵措手不及,当场倒下了三个。
有埋伏!井上怒吼着,带人躲到了路边的土坡后面。
同一时间,东面的小树林里也响起了枪声,打得日本兵腹背受敌。
撤!我大喊一声,和同伴们迅速向后撤退。
刚跑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一颗子弹就击中了我身边的一个村民。他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王!我赶紧拉住他。
走...快走...小王艰难地说,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
我想把他背起来,但他推开了我:来不及了...你快走...
正在这时,四周突然冒出了几个日本兵。原来井上派了一部分人绕到了我们后面!
吴二!井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次看你往哪跑!
我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7
日本兵架着枪围了上来,井上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吴二,他冷笑道,没想到吧我一路追踪到这里来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却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你知道吗,井上继续说,我这个人最恨背叛。你装了四年的孙子,骗了我四年,这个仇我一定要亲手报!
井上,我突然开口,你不觉得可笑吗一个侵略者,居然好意思谈背叛
井上脸色一变:八嘎!
他挥手就要打我,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
怎么回事井上立刻警觉起来。
一个日本兵匆匆跑来报告:大佐!后面有埋伏!是共产党的人!
井上脸色大变:多少人
看起来有一个连!
我心中一喜。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来了!
井上犹豫了一下,显然在考虑是撤退还是继续前进。
我抓住这个机会,突然发力,将身边的一个日本兵撞倒,夺过他的枪,朝天开了一枪。
砰!
这一枪似乎是信号,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整齐的枪声。
撤退!井上终于下令,把这个人带走!
两个日本兵架住我就要走,但枪声越来越近,他们也慌了神。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其中一个日本兵的头部,他应声倒地。另一个日本兵吓得松开了我,转身就跑。
我趁机滚到一旁的掩体后面,躲避着四处飞来的子弹。
战斗变得异常激烈。八路军的战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与日本兵展开了巷战。
我找到一把步枪,也加入了战斗。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我一直在寻找井上的身影。这个恶魔,今天必须铲除!
经过约莫半个小时的激战,日本兵开始节节败退。他们的队形被彻底打乱,只能各自为战。
吴同志!一个八路军战士找到了我,政委让我来接你!
井上呢我急切地问道,那个日本指挥官
好像往东边跑了,战士回答,不过放心,那边埋伏了我们的一个排,跑不了的!
我点点头,跟着战士向村外的指挥部移动。
刚走到村口,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二!
是翠花!她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你怎么回来了我又惊又喜。
我不放心你,翠花抹着眼泪说,到了八路军据点,我就请求他们派人来支援。
原来是翠花请来了八路军的增援!
这时,一个中年军官走了过来。他身着八路军军装,肩上的徽章表明他是个团级干部。
吴同志,他伸出手,我是新四团的李团长。多谢你们拖住了敌人,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李团长客气了,是你们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们全村人啊!
李团长笑了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对了,听说你一直在梨花镇潜伏
是的。
那你对日军在那一带的部署了解多少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战机。我在梨花镇潜伏四年,对日军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能利用这些情报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将对整个抗战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几乎全部了解,我认真地说,包括兵力部署、防御工事、巡逻路线,甚至是他们的粮食和弹药储备。
李团长眼前一亮:太好了!我们正计划在这一带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反击,你的情报将非常有价值!
正说着,一个通讯员急匆匆地跑来:报告团长!我们在东边抓到了一个日本军官!
我心中一动:是井上吗
通讯员愣了一下: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个子不高,戴眼镜...
是他!我和翠花异口同声地说。
李团长看了看我们:看来你们和这个军官有些恩怨
他是梨花镇日军特务队的队长,我沉声道,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带我去见他。李团长说。
我们跟着通讯员来到村东的一个小院子。几个八路军战士押着井上站在院子里。井上的军装已经破烂不堪,脸上也有伤,但眼神依然倨傲。
看到我和翠花,他露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有备而来。
我走上前,盯着他的眼睛:井上,你罪恶的日子到头了。
哼,井上不屑地说,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你们不敢杀我!
李团长冷笑一声:井上大佐,你错了。按照国际公约,你作为战俘会受到公正的对待。但是,如果查明你犯有战争罪行,将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井上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我问心无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日本帝国!
问心无愧翠花突然冲上前,指着井上的鼻子,你屠杀无辜百姓的时候也问心无愧吗你把我爹娘活活打死的时候也问心无愧吗
井上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带下去!李团长命令道,严加看管,回去交给上级处理!
几个战士押着井上离开了。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恶魔,终于落网了。
李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到指挥部详细谈谈。你的情报对我们非常重要。
8
一个月后,八路军发动了代号为飓风的大规模反攻。
基于我提供的情报,新四团对梨花镇及周边地区的日军发动了突袭。日军毫无防备,损失惨重。梨花镇在战斗中被解放,那里的百姓终于摆脱了日军的统治。
我和翠花被安排在新四团担任情报工作。有了我们在敌后的经验,许多行动变得更加顺利。
这天晚上,我们坐在驻地的山坡上,远远地望着被夜色笼罩的梨花镇。那里点点灯火,已不再是噩梦,而是充满希望的家园。
想家吗翠花轻声问。
我笑了笑:那里有太多回忆,有苦涩的,也有甜蜜的。
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翠花握住我的手。
嗯,一定会的。我坚定地说,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们就回去,重建我们的家。
翠花靠在我的肩膀上: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
等和平了,我想开一家茶馆,就叫梨花茶馆。翠花轻声说,让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地喝一碗热茶,不用担心战争,不用害怕敌人。
我笑了:好啊,我给你当打杂的。
不,翠花认真地说,你可以当掌柜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阵温暖:好,一言为定。
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炮声,提醒我们战争仍在继续。但此刻,在星空下,在这个山坡上,我们似乎看到了和平的曙光。
两年后,日本终于投降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整个部队都沸腾了。战士们欢呼雀跃,庆祝胜利的到来。
我和翠花早已成为了夫妻,此刻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八年了,整整八年的抗战,终于结束了。
战火纷飞的岁月逐渐远去,我们回到了梨花镇。镇上已经面目全非,许多房屋在战争中被摧毁,需要重建。但人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希望和喜悦,因为和平终于到来了。
我和翠花如愿以偿,在镇上最热闹的街道开了一家茶馆,取名梨花茶馆。
开业那天,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老张、小李、老李头,还有许多我们在梨花镇的老朋友,都来了。
最让我惊喜的是,王大娘带着她儿子也来了。当年那个被我假装醉酒救出来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是八路军的一名战士了。
吴叔,他握着我的手,眼中含泪,谢谢您当年救了我。
我笑着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了抗战出一份力。
茶馆里熙熙攘攘,充满了欢声笑语。翠花忙着招待客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傍晚时分,客人渐渐散去。我和翠花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夕阳西下,将梨花镇染成一片金色。
想到了什么翠花问我。
我看着远处的山峦,轻声说:想起了那些年,我装疯卖傻的日子。
翠花握住我的手:辛苦了。
我摇摇头:不辛苦。为了今天,值得。
街上,一群孩子嬉戏着跑过,他们的笑声清脆欢快,在空气中回荡。这是新中国的希望,是我们拼死保护的未来。
吴二,翠花突然叫我的绰号,语气中带着调皮,现在不用再装了。
我哈哈大笑:是啊,不用装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将两个曾经的地下工作者,两个曾经的汉奸,两个曾经的无名英雄,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些装孙子的日子已经过去,但我们不会忘记。因为正是那些日子,铸就了今天的和平与幸福。
梨花茶馆的门口,挂着一幅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是我们对过去的纪念,也是对未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