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序涅槃那日妖兽攻山,我以命护阵,保下宗门,也救了他。
那日,数十位同门殒命,他最宠爱的小师妹亦死在我怀中。
我本以为他会伤怀至极。
可他归来时只淡淡说:你受伤了,随我回去。
后来,他每日亲手为我换药,还许我道侣之位。
直到我临盆那夜,才知那些所谓的疗伤不过是每日换毒。
然后他亲手剖开我的肚子,挑断脐络,捏碎那已成型的胎儿。
若不是你当年无能,阿璃怎会为我而死
他捏碎我喉骨,凤凰火吞噬掉孩子的胎发。
重来一世,我顺他心意保下小师妹。
可当他得知真相后,这只凤凰,疯了。
01
报——!
传讯弟子惊慌失措冲进大殿。
妖兽突袭!山下阵脚不稳,还请掌门命大师兄速速前往镇守!
殿中一片死寂。
掌门眉头紧锁:今日乃凌序第二次涅槃,动不得。
有人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垂眸不语,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得泛白。
前世此时,亦是这般景象。
那时,掌门因上一场大战心脉受损,宗门只剩我修为最高。
为保住凌序和门派,我主动请命执剑出关。
而若璃……那位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小师妹哭着要随我一同去,可她修为不过筑基必定会涉险。
我严辞拒绝,她却说我故意抢她风头,暗藏私心。
后来,她擅闯战阵,惊慌之下触动阵眼,引来妖潮暴动,十余名精英弟子因此殒命。
她却成了那场劫难中唯一的牺牲者,让凌序夜夜梦中痛惜。
而那些为了宗门拼命的名字,没人再提。
这一世,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掌门,我起身出列,弟子请命出关,镇守山门。
掌门一怔,晚儿,你也才渡劫初成,且你的灵根......
无碍。
我拱手,转身欲走。
师姐,我也去!
若璃上前一步,眼里含着几分急切,唇角却微微上扬。
我看向她,目光冷淡:你留下。
一掌拂出,结下一道凝实的禁制,将她封于殿后。
她挣扎着拍打结界:师姐,你为何如此狠心就因大师兄宠我,你便要抢我的机会
殿内哗然。
若璃师妹向来得大师兄疼爱,江师姐这是......
仗着修为高,欺人太甚!
耳边议论刺耳,我却只觉荒谬。
前些日子,若璃在丹房打翻了几味灵药,凌序却夸她天性纯善,不拘小节。
而我用骨血耗时七七四十九天为他炼了一炉三转回灵丹,他却只淡淡一言:尚可。
可他从未知晓,那不过是我为他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他第一次涅槃时差点身殒,无人知晓我去了何处。
而那日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守在他榻前痛哭的若璃。
从此,他将她宠上心尖。
若璃,你若去了,不过是送命。
我对她道。
若璃一愣,泪水滑落。
师姐,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我没再看她,转身踏出大殿。
身后传来她的哭声,掌门的叹息,还有同门的指责。
大师兄归来,定要她好看。
我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无妨。
他回来时,若要责罚,我自请一剑了断。
02
风雪怒啸,妖兽咆哮如雷。
又一头四阶妖狼扑来,我强行凝气挥剑,却在下一息猛地吐出一口浓血。
师姐,我们来助你!
数名弟子欲强闯法阵,眼中满是焦急。
退下!我怒喝,声音嘶哑,这是命令!
他们不肯退,我咬牙架起最后一重结界,将他们隔绝在外。
重活一世,哪怕搭上这一条命,我也要让他们活下去。
可终究灵力枯竭,长剑几乎脱手。
妖潮逼近的刹那,一道剑气划破阴云,逼退它们。
是凌序。
风雪自他身侧避让,一袭白袍恍若神祇。
可落地的第一眼,他不是看我。
是身后跌跌撞撞奔来的若璃。
师兄!若璃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我说了师姐在捣乱你还不信!她非要逞强,明知你在涅槃还独自出战,若不是同门担心宗门安危,扰你涅槃,你怎会又一次失败
九师弟站出来,声音发颤。
不是的,大师姐她……她是为了护我们,才......
闭嘴!
若璃厉声打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大师兄,你来主持公道!
我看向凌序。
他也在看我。
目光冰凉,像看一个陌生人。
江晚。我知你从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第一次涅槃便是如此,没想到这次竟也一样不知悔改。
我话未出口,一口血再次涌上喉头,踉跄两步跪倒雪地。
若璃上前一步,焦急地喊:师兄你快看,她的灵海都不稳了……是不是……是不是她偷用了禁术,只为争功
凌序神色一变,手指微动,点在我脉门上查探,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逆转灵根之法他语气如冰,你竟如此不惜命
我低笑一声:为了宗门,值了......
他皱眉,似有片刻动摇。
突然,若璃忽然哭出声来,一把扑进他的怀中。
我的手掌......
她声音带着惊慌,掌心翻开时,大片灼伤赫然显现。
凌序他抬起她的手,小心将灼伤处握在掌心,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谁干的。
是大师姐……
若璃声音颤抖,她屏障内设了杀阵,我一时心急被这杀阵……
话音未落,一道火焰从他指尖弹出。
我整个人被烈焰吞没。
那火,不烫皮肉,却炙心魂。
凤凰真火是他的本命灵火,能烧尽一切妄念与执念。
你若真为宗门考虑,又何必擅自出战,竟还敢残害小师妹这火你且受着。回去之后自行禁闭思过。
我痛得几乎快咬碎唇瓣,灵台也要被烧穿。
火焰中,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初入宗门时,他便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冷漠寡言,谁都不敢靠近。
可他偏偏在众目睽睽下,看着我那笨拙的剑式,轻声说:起手虽不稳,但收势不错。
那是他第一次夸人。
自那以后,他会在我夜训后送来温茶,也会在我偷偷掉队出任务时护在身侧,说:江晚,跟紧我。
可自从那次他涅槃失败,以为是若璃救的他后,一切就都变了。
若璃犯错,他替她遮;
她哭,他怒;
她笑,他怜。
后来,我曾在他雷劫将至时以身挡下,可他只顾着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我也曾在妖王来袭时强撑布阵,可他却说我锋芒太露,不如若璃知进退。
如今,这道火,他也只为她而出。
凤凰真火卷着我心头最后一点执念,几乎要把那声忍了太久的话逼出喉咙。
凌序......
我抬头看他,声音颤抖。
你可知第一次涅槃之时,究竟是谁救的你
话音未落,剧痛猝然炸开。
我喉头一腥,一口血猛地涌出!
是血契的反噬。
那年我为救他,偷偷下山独闯魔宗禁地,求得逆命契法。
血契是魔宗禁术之一,用来强行借命续魂、逆天改命。
结契者须献出本命灵根以及魂魄三成。
若此后胆敢泄露真相,哪怕只说出只言片语,便会遭到反噬。
轻则咳血伤魂,重则灵台尽毁,魂飞魄散。
那时灵火灼身,我的魂魄被活活抽出,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契成之时,魔宗使者看着我,笑得阴冷。
你们修仙之人都是蠢货不成你这五灵根修炼菁纯,不日便可飞升。
我忍下眼泪,当时只觉得只要他活着就好。
我本以为我能忍住的。
可后来,我日日看着他护着若璃,偏听偏信。
我无数次心痛难忍想要解释,却都不能宣之于口。
此刻血契反噬,魂魄如撕裂般被灼烧,几乎连意识都要湮灭。
我撑在地上,连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
凌序皱着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若璃捂住胸口,哽咽着说:师姐为何旧事重提那时大师兄命悬一线,若璃不过是每日以心头血温养,只盼他能活下去。这些都是若璃心甘情愿,没想过让谁知晓......
凌序搂过她,耐心哄着。
心口又疼了回去便为你疗伤。
我再也无力争辩。
被拖着离开阵地时,血在身后一滴一滴落下。
而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03
我被困于寒玉洞中,灵力尽废,四肢如坠冰渊。
洞外传来争执声。
掌门!请您为大师姐说句公道话!她明明是拼死守住山门......
是小师弟的声音。
掌门一边咳嗽一边怒吼。
凌序,你岂能如此是非不分!若晚儿真有异心,我宗上下,谁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是非不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风雪。
她心术不正一意孤行,还用禁术逆转灵根!争强好胜之心从未改过,这次需得将她心性磨一磨。
我听不清后面的对话,只听见掌门重重咳了几声,旁人惊呼。
掌门,小心心脉!
夜色沉沉,脚步声悄然而至。
我在烈焰中狂吐心血,那是凤凰真火灼烧心魂后的余毒。
凌序站在外头,手里拿着一只玉瓷药瓶,眸色沉沉。
江晚,你本是五灵根,还已渡劫成功。我只不过略施小惩,你竟学会演戏了
我虚弱的说不出话,他却皱眉将药瓶仍在洞外,碎了一地。
你如此不知悔改,我也没必要再替你操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多时,若璃走入洞中,笑中藏着寒意。
师姐。
她弯腰俯视我,语气几近怜悯,真是可惜,你为他已舍了灵根,可他却以为是我日夜守他,将我捧在心头。
我愣怔一瞬,她竟知我灵根之事。
放心,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若璃俯身,用力一按我肩骨。
咔哒一声,骨裂。
痛得我眼前发黑。
别难过。
若璃温柔笑着,语气却刻薄得像针,只是......你再拼命也比不过我。你一个寒门孤女,靠着一身蛮力爬到这里,以为就能配得上他他是凰族血脉,是未来继承天宗的人。你算什么
凰族……
我只知他是凤凰血脉,而他,竟是天宗后裔
那他收掌门命令为无物、单凭一言封我于此,便全然说得通了。
就在这时,洞外结界泛起波纹,小师弟撞上屏障,手上还提着一包点心。
晚师姐,我给你带……
他一愣,看见我面色苍白,嘴角染血,若璃还站在我面前。
你做了什么!
若璃眨巴着眼睛,一副惊恐模样:我只是想照顾她,她突然就……
我还来不及解释,小师弟已经冲出洞外,不多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
他回来了。
凌序的目光先落在若璃身上,眉头微蹙,随即落在我脸上。
他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她。
何事他冷声问。
若璃低声啜泣:我好心送药,师姐却欲毁我灵根,反被反噬……
我撑着身子站起,脚步踉跄,嘴角残着血渍。
我为何要毁她灵根
他眼底似有火光一闪,却避开我的问题,瞥向小师弟身上的灵符。
那是我的手笔。
曾经,我只给他一人画符,只因在这一术的修炼中,我是整个宗门天赋最高的,所画之符最是灵验。
可现在,我只想保护好师弟师妹,便在下山前把曾经要赠与他的都分给了她们。
你惑我道心不成,竟连小师弟也不放过
惑他道心
那符他从不曾戴,如今却讽我赠与他人。
你到底,还剩几分羞耻
他声音低哑,带着莫名的愠怒。
我猛地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眼底有一瞬怔然。
可那点情绪转瞬即逝。
他冷声下令:从今日起,废除江晚师姐职位,禁闭于寒玉洞,不得出结界一步,罚每日以锁心藤抽打三十下。
若璃睁大眼,像是没想到他会下这么狠的命令。
我却笑了。
我低下头:罚吧,反正都是一个结果。
第一鞭落下时,我几乎没站稳。
锁心藤带毒,抽在身上仿佛烧灼筋骨,一下下都是撕裂感。
第二鞭、第三鞭……
我没哭没叫,只死死咬着唇,望着结界外站着的他。
他不动,也不走。
只是那眼神,不知为何,比鞭子还疼。
第十鞭,他大手一摆。
今日到此为止。
那一刻,我竟无比清晰地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我死时心脏是空的。
这一次,也好像差不多了。
04
我从昏沉中醒来时,已被押到了宗门大殿前。
周围弟子围得密密麻麻,谁都不敢靠近。
而他,就站在高台之上,眉眼间满是无法掩饰的失望与怒意。
江晚,你可认得这东西
他手中悬着一块古玉,泛着诡异的黑光。
我心头一跳,那是当年魔宗抽走我的灵根之力和我的命血的法器。
可怎会在他手里......
她定认得的。
小师妹的声音轻飘飘地插进来。
那日我去收拾妖兽尸体,在北山口捡到。许是师姐不慎落下的。
我猛地抬头。
她在撒谎,这东西本该在魔宗手里!
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
凌序拔剑,一步步走下高台。
你竟和魔宗往来,勾结外敌,害我两次涅槃失败,还差点拖整个宗门下水。
我浑身冰冷,原来他早就疑我。
他第一次涅槃时,我因救他失了灵根,只能在房内闭关。
而小师妹日日守着他。
她哭着对他说,是她求来的金莲续命;而我,平日里装作关心,却在他生死关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还说,小师弟屡次替我求情,只因我暗中给了他魔宗的秘术卷轴……
你既不悔改,那就废了你的灵根,逐出宗门。
长剑出鞘,杀意决绝。
下一瞬,一道剑光破空而来,撞开他的剑锋。
住手!
是掌门。
他身披血衣,身形踉跄,嘴角是未擦干净的血迹。
你要动我乖徒儿,先问过我。
掌门拦在我前面,声音带着藏不住的颤。
傻徒儿,真不打算说吗你若不开口,他会亲手杀你。
我用力摇头,捂住掌门的手腕。
不能说……说了您也会死。
血契的内容掌门知道,只因魔宗拿我灵根的时候,是他从他们手里把我救回来的。
一旦泄露,血契反噬,不止我,他也会死。
掌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朝他看去。
你一直以为,那年是若璃救你。
可你可知,其实......
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不要说,求您别说……
掌门低头看我,眼神柔了一瞬,仿佛终于妥协。
我刚松一口气,可下一秒。
他猛然抬头望向凌序,声音沙哑却清晰。
凌序你可知,正是你眼中的这个叛徒,她在你第一次涅槃失败、命悬一线时孤身潜入魔域,用五灵根,换回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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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掌门说完后猛地一震,一口血黑从喉头喷洒而出!
掌门!
我一声惊叫,冲上去扶住他,却只觉他胸膛剧烈起伏,血不断从口鼻涌出。
别再说了……求你……
我哭得撕心裂肺,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声音都变了调。
掌门摇头,抬手按住我颤抖的肩,望着凌序,眼神清明而悲悯。
凌序。他声音虚弱,却清晰入耳。
你一直以为,那年是若璃救你。可实际上,是江晚……
凌序骤然怔住。
全场陷入死寂。
那枚玉,是她五灵根和命血凝成,为了救你,她与魔宗立下血契。
掌门每说一个字,嘴角便渗出血。
我拼命摇头,痛苦地哭喊。
师尊,求你别说了……我不值的……不值的啊……
掌门看着我,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像是轻声说:值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口气,身形猛地一软,扑倒在我怀里。
掌门!
我嘶声尖叫,抱着他不断摇头。
小师弟冲上前跪下,红着眼去探掌门鼻息,却只是摇头,泪水啪嗒落地。
掌门……没了。
台阶之上,若璃仿佛被击碎的瓷人,呆呆看着这场崩塌。
忽然,她尖声喊道:不!不可能的!你骗人!一定是她威胁掌门!对,她早就跟魔宗勾结,他们串通好的,是掌门偏袒她!她是叛徒,她该死......
若璃,闭嘴。
凌序厉声。
若璃猛然一震,转头看向凌序,眼底裂出一道疯狂的缝隙。
大师兄,你不信我
凌序站在高台,望着雪地中抱着掌门尸身的我,眉间纠得死紧。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沉默了很久,低声问:江晚,掌门说的,可是真的
我哭着笑,这一世保住了弟子们。
我却未曾想过,最疼我的掌门会因此离世。
我已哭不出声,也不说话。
只是抱着掌门,泪水一滴滴打在他染血的白发上。
风雪恸天,万物寂静。
我起身,一步一踉跄地走下台阶。
忽有一把剑被插入雪地。
小师弟脱下外袍盖在掌门身上,缓缓跪下。
师姐,我陪你。
我抬头看他,他朝我点点头。
弟子纷纷让开一条路,无人再言语。
小师弟紧跟其后。
我未招呼他,他也没问我去哪。
我们就这样,带着师门的尸骨,走进这场刺骨风雪。
凌序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他眼底有什么碎裂了,却强行按住,未曾追来。
身后若璃仍在叫唤,声音破碎:师兄你怎么能信她......她可是害了宗门的叛徒!
凌序闭了闭眼,转身,背对风雪,却掩不住眼底动摇。
他开始怀疑。
可已经,迟了。
06
掌门死后的第十九天,凌序结束了闭关。
雪还没化完,宗门却早已换了模样。
掌门在时,哪敢想这些事。
你小声点,若璃的人就在外头守着呢。
耳边的窃语纷纷扰扰,凌序走出静室,望着台阶下那个新换上的金字匾额。
【宗主殿】。
那是若璃自封的称谓。
凌序神色未动,只是抬步而下。
这些天,若璃处理掌门旧属,重新整顿内务,手段雷厉风行,甚至私设刑堂。
有人劝他说:她不是掌门,江师兄你才是。
他却没回答。
他记得掌门临死那一刻说的话,也记得江晚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可他也记得......是若璃替他熬过了最混沌的那些天,是她握着他的手说:师兄你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是不疑,只是,不愿想下去。
......
这些人……太不识好歹了。
若璃卸下外袍时语气冷淡,倚在凌序怀中,我费尽心思稳住宗门,他们还敢私下里议论我,说我是借机上位。
凌序垂眸看着她。
她眼圈微红,一副受尽委屈模样。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师妹了,她轻声,我只想帮你撑起这个宗门。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很怕的……他们都不听我的话……
凌序抬手替她拢了拢鬓发,半晌道:不必理他们。
若璃一怔,眼底悄悄浮出一丝得意。
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凌序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向窗外,目光晦暗。
他不傻。
这些天他查了很多。
那块玉石的来源、魔宗与江晚之间的联系、血契之术的本源……
越查,他越沉默。
甚至连江晚当年因何被废灵根、那场勾结魔宗的证据,也开始松动。
有内门弟子偷偷将一封信送进来。
是掌门未死前留给他的,只六个字:
【晚儿无错,慎言。】
凌序握着那封信时,指节发白。
他仿佛回到了高台之上,那个满身是血的掌门,拼尽最后一口气,只为说出那句她不是叛徒。
可江晚却什么都没说。
那天夜里,大殿灯火通明。
凌序坐于上位,一封又一封卷轴摊在案前。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脚步声。
师兄。
弟子匆匆跪下,魔宗来人至山门前,请求面见师兄。说,是为旧物。
凌序起身,眼神淡淡。
而那旧物,不言而喻。
是江晚,曾以命换来的东西。
若璃脸色唰地一白。
魔宗怎么又是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师兄,他们诡计多端,莫要去!
凌序缓缓转头看她。
一字一句。
若离,魔宗是我请来的。
07
掌门埋在后山的一棵老松下。
我用了整整一天,把山石一点点搬开,又挑了最硬的一块,雕下他的名字。
字刻得不好,掌门若看见了,怕是要嫌弃。
可我实在没力气了。
天光落进林间,斑驳得像掌门披着的那件旧袍子。
他总说:老夫是这宗门的脸面,穿整齐点。
可他最后走得那样狼狈,一身血污,连头发都没扎好。
我跪在他坟前,嗓子哑得吐不出一句话,只能把那柄他生前最喜欢的剑,插在松前。
弟子......无能。
小师弟跟我一起走的那天没说话。
他伤没好,扶着剑站在风里,问我:师姐,你去哪儿,我能跟着吗
我没回头,只说:不回宗门了。
他就咳着走过来,把我手里的包袱接过去,低着头,声音小得像风吹草叶。
那我也不回了。
我们住进旧庵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庵破得很,门是歪的,床也塌了一半。
我披着斗篷把四处打扫干净,再重新铺了床褥。
小师弟烧了热水,端来时眼眶是红的,像是躲着我偷偷哭过。
师姐。
他蹲在我面前,捧着水盆,手都抖了。
你也洗洗吧,身上……血味太重了。
我低头,才看见掌门临死前沾在我身上的血还没干透。
他捂着我的手腕,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用尽力气护我。
夜里我坐在廊下,一口口喝着小师弟煮的粥。
他熬得很稀,还偷偷加了甜果干,糯糯的,像小时候掌门给我们熬的。
掌门从来都不苛我们。
哪怕我天赋不高,全宗人都等着我被剔除出亲传,是他一句话压下去:废灵根也能养出来,我试试。
那年我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个留胡子的老头站在我前面,手掌大大地搭在我头顶上,说:以后别怕,有我。
后来我练功受伤,是他蹲在练武场边一针针帮我扎的金针引气。
他也会偷酒喝,喝醉了爱念叨他那个小妹,说她早死了,说我像她,脾气倔。
我不敢告诉他,我练得那么苦,不是为了宗门,也不是为了荣耀。
只是想站在他面前,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您教得好。
年少时,我也喜欢凌序。
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是少年人看见光那样的喜欢。
他总站得很高,剑光落下时干净利落,站在他身边我总会下意识把背挺直,像要配得上他。
可他终究是信了小师妹。
师姐。
小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歪头靠过来,声音黏糊糊的。
你还疼不疼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疼。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像猫窝在我身边一样。
我会变厉害的。以后有人欺负你,我就砍了他。我失笑:别乱说话。
他却仰起头认真看着我,眼眶又红了:不是乱说,是真的。我也想护着你啊,像掌门那样。
我一怔,喉咙忽然哑住。
日子一天天过,庵外的藤蔓开花了,白色小花落在窗沿。
小师弟天天练剑,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沉。
他说想下山历练。
掌门临死前的事、小师妹的事,还有那块玉是怎么被人偷出去的,这些他都记在心上。
我点点头,把他送出庵门。
他走后,我每天都在庵中静坐。
不修炼,也不动,只听风吹过瓦片的声音,一遍一遍,像是掌门在我耳边念:站直了,再来一遍。
直到那天傍晚,天边落下金红色的光。
我正在煮粥,忽听庵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
我回头。
凌序立在门前,风雪尽散,黑衣如墨,脸色苍白。
我怔住,指尖颤了半瞬。
他没说话,只一步步走近我。
眉眼间,藏着从前从不曾有的疲倦与……
悔意。
江晚,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颤,我来接你回宗门。
我站在锅前,指节用力掐着灶沿。
手指一松,火星飞溅。
08
我懒得应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像是多年来被顺从和敬畏包围的王者,第一次被人轻视到底。
我问你。
他上前一步,声音喑哑下来,那日……第一次涅槃,真的是你
我终于看他一眼,眼神却没有一点波澜。
他指尖微动,一缕金色火丝瞬间冲入我眉心。
我皱眉:凌序,你疯了。
他不应,只闭眼,神识强行闯入我灵海。
金炎如潮,在我识海中刮过,最终停在那片寂静空白处。
本应燃烧的灵焰,早已枯竭。
他睁眼,眼中翻涌的震荡被他狠狠压下。
你为了我竟做到如此地步
我背过身去,把粥盛入碗里:年少不懂事罢了。
凌序看着我的背影,楞在原地。
江晚。
他喉咙发紧,你既救了我,便是我们凰族的恩人。
从今往后,有什么事,寻我便是。
他顿了顿,眼中有点羞恼,不是为了报恩……本来就该我护着你。
我低头喝粥,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被我这副冷淡气得差点火气上头,却又说不出什么。
如果你是在意小师妹的事,我已经给了她惩罚。
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吗
我终于抬眼,看着他。
下一瞬,庵外的风带来一阵血腥味。
一道身影踉跄而来,跌跌撞撞地跪在凌序身后。
是小师妹,满身是血,眼中却依旧咬着不甘。
师兄……
她哑声开口。
你真的……为了她,要杀我吗
凌序眉头皱得极紧,似是也没料到她能挣脱地窖封印。
若离,你疯了。
疯
小师妹缓缓抬起头,额角血污凝着,唇边却咧出一个癫狂的笑。
我早就疯了啊。
她的目光越过凌序,直直盯住我,眼里翻腾着令人心惊的黑意。
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不想修炼。
她一步步爬近,跪坐在地上,指甲抠进泥土。
我什么都有,灵骨极佳,长得漂亮,掌门宠我,师兄疼我……我原本什么都不缺。
可你一来,全都变了。
她目光冷冷落在我身上,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掌门收你为徒,对你千依百顺。就连从不曾给其他人一个眼神的大师兄也.....他竟当着我的面夸你,说你天赋虽差,心性却坚韧。
我不甘!
她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哭腔。
所以我去了魔宗,我用了他们的法子,压制灵根,装作懒散……可只有我知道,我日日夜夜梦里修炼,魂魄撕裂也忍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
我眉心轻蹙,隐约察觉到她体内不正常的灵息波动。
她双手猛然结印,身后魔纹浮现,竟是一道诡异的魔宗剑阵自脚下蔓延开来,像有万鬼低语。
凌序面色一变:若离,你竟敢用这种禁术,还不收手!
为什么不敢!
小师妹发出一声凄厉大笑,我愿意为你堕魔三重地狱,你却要为了她毁我一身!
话音未落,她指尖一勾,整个人骤然冲出,长剑带着滔天魔焰朝我斩下!
我反应不过来,剑气几乎贴着面门袭来,刹那间,天地色变。
江晚!
凌序身形猛地掠来,半空中强行凝出一片金炎之盾,硬生生挡下那道魔焰斩击。
我被震得后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而凌序则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剑,却也身形一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师兄!
小师妹也惊了,她明明收了三成力,这一剑不该......
凌序抬眼看我,嘴角血丝蜿蜒,语气却还倨傲。
你是凰族恩人,是与我从小一同修炼的师妹。我护你,天经地义。
我心头骤然一紧,眼看他身形一晃,小师妹却又嘶声吼出。
不!你不能护她!
她眼底彻底疯狂,体内魔气猛地暴涨,竟是强行燃烧自身血脉,再度冲来!
我强撑起身,周身灵气浮动,眼看她的剑意再次袭来。
09
本已被震倒在地的凌序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瞬当在我面前。
金炎长枪在空中爆裂,化作一层火幕死死挡住那一剑!
他的身子撞上我,把我护在身后,而那柄剑,毫无偏移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我听到他骨骼碎裂的声音,也看到那柄剑贯穿他胸前,血流如注。
不!
小师妹的魔气尽散,一口黑血吐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师兄,你......就这么护着她!
凌序却只低头,看着胸口那一片炽烈的血红。
他轻声笑了下,眼神竟然有一丝释然。
你没事就......
他的手抬起,抚上我的脸颊,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瘫软下来,金炎在他身侧炸出最后一抹微光,转瞬即熄。
远处,风雪骤停。
血染白衣,万籁俱寂。
......
他没有死。
只是那一剑刺进他胸口的时候,他身上的金炎逆冲经脉,本就未稳的涅槃心脉彻底崩溃。
我低头看他,他睫毛上还挂着霜。
凌序。
我喊他。
他没应我,只是微微蹙了眉,像做了个很不甘的梦。
我终究还是把他送回了宗门。
众人见我怀中抱着他,一身血、一身火灰,都震住了。
我没说话,只将他放下,手指已经冻得发白。
他若活得回来,就当是命大;若是死了......
我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也不关我事了。
他是在第七日醒来的。
听说他醒来第一句话是喊我的名字,嗓子里全是血。
他的灵火散了,涅槃心脉毁了,丹田空了,成了个再也不能修炼的废人。
也好。他总该知道,有些代价,是还不起的。
我以为这次是真的断了。
直到第十三天,我再次推开庵门,看见雪地上站着个人,瘦了整整一圈。
我站在门槛里看他。
他也在看我,眼底藏着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江晚。
他开口,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师兄错了。
我没动。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明明脚步虚浮,却还是倔得厉害。
我知道,我再也不是凰族的天宗传人,也护不了你了。
他低头,可我……我却在这个时候夜夜梦见我们小时候。
我心口没什么起伏,只淡淡看着他:你该回去了。
他却倏然抬头,看向我:你还在怪我对小师妹好
我没有答。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
她已经死了。我亲手把她……打入封灵台。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
一字一句道:这一世,我们已两清。
他睫毛微颤,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决绝。
我却没有再留恋,只低头,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走吧。不必再来。
门缓缓合上,我听见他还站在门前,没有走。
直到夜色落尽,风雪骤起。
我从窗缝中望出去,他依旧站在那里,像棵残枝败叶的老树。
10
雪下了整整七天七夜。
凌序就那么消失了。
直到我收到小师弟送来的一样东西。
他那枚传承印玉,被火烧过,裂成了两半。
他走火入魔了。
小师弟说这话时神色冷淡,但没有人救他。
我没有说话,只接过那枚裂玉,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我身体里剥离。
东门后山,封灵台下。
我站在雪地中,看着那片焦黑的地面,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血和灵火交杂的气息。
小师弟站在我身后,沉默良久才问:你不怪他
我笑了笑:不过都是黄粱一梦,上一世的事情了。
小师弟没有再说话。
我却在风里闭上了眼。
凌序临死前,是疯的。
他说他看到前世的事了,是在那枚凤族血玉里,看见了我在前世是如何死的。
他说,那时候他成了天宗传人,万人敬仰,而我,只是他脚边一抹灰。他甚至不记得我。
可我却为了他,捧着破损的心脉,去给他续命。
他说,他那时觉得我疯。
现在,他也疯了。
他最后留了句话,是烧在灵火里的。
封灵台那一夜,宗门所有弟子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江晚,我来还命。
后来,宗门封山。
凤族血脉断了传承。
我再没有见过凌序。
有人说他死时嘴角带笑,也有人说他其实没死,只是魂散四方,与那片焚尽的天火同归。
而我,终于不用再梦到那场凤凰涅槃的火。
小师弟回来时,比我记忆里的高了些,眉眼也锋利许多。
但看我的时候,眼神却还是那么干净。
你打算去哪
我背着包袱,望着山下云海:不知道。
我陪你。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在风里点了点头。
他跟在我身后,我们一步一步下山,像两个终于走出旧梦的人。
路很长。
可这一次,不再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