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阿树 本章:第一章

    凌序涅槃那日妖兽攻山,我以命护阵,保下宗门,也救了他。

    那日,数十位同门殒命,他最宠爱的小师妹亦死在我怀中。

    我本以为他会伤怀至极。

    可他归来时只淡淡说:你受伤了,随我回去。

    后来,他每日亲手为我换药,还许我道侣之位。

    直到我临盆那夜,才知那些所谓的疗伤不过是每日换毒。

    然后他亲手剖开我的肚子,挑断脐络,捏碎那已成型的胎儿。

    若不是你当年无能,阿璃怎会为我而死

    他捏碎我喉骨,凤凰火吞噬掉孩子的胎发。

    重来一世,我顺他心意保下小师妹。

    可当他得知真相后,这只凤凰,疯了。

    01

    报——!

    传讯弟子惊慌失措冲进大殿。

    妖兽突袭!山下阵脚不稳,还请掌门命大师兄速速前往镇守!

    殿中一片死寂。

    掌门眉头紧锁:今日乃凌序第二次涅槃,动不得。

    有人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垂眸不语,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得泛白。

    前世此时,亦是这般景象。

    那时,掌门因上一场大战心脉受损,宗门只剩我修为最高。

    为保住凌序和门派,我主动请命执剑出关。

    而若璃……那位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小师妹哭着要随我一同去,可她修为不过筑基必定会涉险。

    我严辞拒绝,她却说我故意抢她风头,暗藏私心。

    后来,她擅闯战阵,惊慌之下触动阵眼,引来妖潮暴动,十余名精英弟子因此殒命。

    她却成了那场劫难中唯一的牺牲者,让凌序夜夜梦中痛惜。

    而那些为了宗门拼命的名字,没人再提。

    这一世,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掌门,我起身出列,弟子请命出关,镇守山门。

    掌门一怔,晚儿,你也才渡劫初成,且你的灵根......

    无碍。

    我拱手,转身欲走。

    师姐,我也去!

    若璃上前一步,眼里含着几分急切,唇角却微微上扬。

    我看向她,目光冷淡:你留下。

    一掌拂出,结下一道凝实的禁制,将她封于殿后。

    她挣扎着拍打结界:师姐,你为何如此狠心就因大师兄宠我,你便要抢我的机会

    殿内哗然。

    若璃师妹向来得大师兄疼爱,江师姐这是......

    仗着修为高,欺人太甚!

    耳边议论刺耳,我却只觉荒谬。

    前些日子,若璃在丹房打翻了几味灵药,凌序却夸她天性纯善,不拘小节。

    而我用骨血耗时七七四十九天为他炼了一炉三转回灵丹,他却只淡淡一言:尚可。

    可他从未知晓,那不过是我为他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他第一次涅槃时差点身殒,无人知晓我去了何处。

    而那日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守在他榻前痛哭的若璃。

    从此,他将她宠上心尖。

    若璃,你若去了,不过是送命。

    我对她道。

    若璃一愣,泪水滑落。

    师姐,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我没再看她,转身踏出大殿。

    身后传来她的哭声,掌门的叹息,还有同门的指责。

    大师兄归来,定要她好看。

    我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无妨。

    他回来时,若要责罚,我自请一剑了断。

    02

    风雪怒啸,妖兽咆哮如雷。

    又一头四阶妖狼扑来,我强行凝气挥剑,却在下一息猛地吐出一口浓血。

    师姐,我们来助你!

    数名弟子欲强闯法阵,眼中满是焦急。

    退下!我怒喝,声音嘶哑,这是命令!

    他们不肯退,我咬牙架起最后一重结界,将他们隔绝在外。

    重活一世,哪怕搭上这一条命,我也要让他们活下去。

    可终究灵力枯竭,长剑几乎脱手。

    妖潮逼近的刹那,一道剑气划破阴云,逼退它们。

    是凌序。

    风雪自他身侧避让,一袭白袍恍若神祇。

    可落地的第一眼,他不是看我。

    是身后跌跌撞撞奔来的若璃。

    师兄!若璃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我说了师姐在捣乱你还不信!她非要逞强,明知你在涅槃还独自出战,若不是同门担心宗门安危,扰你涅槃,你怎会又一次失败

    九师弟站出来,声音发颤。

    不是的,大师姐她……她是为了护我们,才......

    闭嘴!

    若璃厉声打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大师兄,你来主持公道!

    我看向凌序。

    他也在看我。

    目光冰凉,像看一个陌生人。

    江晚。我知你从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第一次涅槃便是如此,没想到这次竟也一样不知悔改。

    我话未出口,一口血再次涌上喉头,踉跄两步跪倒雪地。

    若璃上前一步,焦急地喊:师兄你快看,她的灵海都不稳了……是不是……是不是她偷用了禁术,只为争功

    凌序神色一变,手指微动,点在我脉门上查探,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逆转灵根之法他语气如冰,你竟如此不惜命

    我低笑一声:为了宗门,值了......

    他皱眉,似有片刻动摇。

    突然,若璃忽然哭出声来,一把扑进他的怀中。

    我的手掌......

    她声音带着惊慌,掌心翻开时,大片灼伤赫然显现。

    凌序他抬起她的手,小心将灼伤处握在掌心,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谁干的。

    是大师姐……

    若璃声音颤抖,她屏障内设了杀阵,我一时心急被这杀阵……

    话音未落,一道火焰从他指尖弹出。

    我整个人被烈焰吞没。

    那火,不烫皮肉,却炙心魂。

    凤凰真火是他的本命灵火,能烧尽一切妄念与执念。

    你若真为宗门考虑,又何必擅自出战,竟还敢残害小师妹这火你且受着。回去之后自行禁闭思过。

    我痛得几乎快咬碎唇瓣,灵台也要被烧穿。

    火焰中,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初入宗门时,他便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冷漠寡言,谁都不敢靠近。

    可他偏偏在众目睽睽下,看着我那笨拙的剑式,轻声说:起手虽不稳,但收势不错。

    那是他第一次夸人。

    自那以后,他会在我夜训后送来温茶,也会在我偷偷掉队出任务时护在身侧,说:江晚,跟紧我。

    可自从那次他涅槃失败,以为是若璃救的他后,一切就都变了。

    若璃犯错,他替她遮;

    她哭,他怒;

    她笑,他怜。

    后来,我曾在他雷劫将至时以身挡下,可他只顾着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我也曾在妖王来袭时强撑布阵,可他却说我锋芒太露,不如若璃知进退。

    如今,这道火,他也只为她而出。

    凤凰真火卷着我心头最后一点执念,几乎要把那声忍了太久的话逼出喉咙。

    凌序......

    我抬头看他,声音颤抖。

    你可知第一次涅槃之时,究竟是谁救的你

    话音未落,剧痛猝然炸开。

    我喉头一腥,一口血猛地涌出!

    是血契的反噬。

    那年我为救他,偷偷下山独闯魔宗禁地,求得逆命契法。

    血契是魔宗禁术之一,用来强行借命续魂、逆天改命。

    结契者须献出本命灵根以及魂魄三成。

    若此后胆敢泄露真相,哪怕只说出只言片语,便会遭到反噬。

    轻则咳血伤魂,重则灵台尽毁,魂飞魄散。

    那时灵火灼身,我的魂魄被活活抽出,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契成之时,魔宗使者看着我,笑得阴冷。

    你们修仙之人都是蠢货不成你这五灵根修炼菁纯,不日便可飞升。

    我忍下眼泪,当时只觉得只要他活着就好。

    我本以为我能忍住的。

    可后来,我日日看着他护着若璃,偏听偏信。

    我无数次心痛难忍想要解释,却都不能宣之于口。

    此刻血契反噬,魂魄如撕裂般被灼烧,几乎连意识都要湮灭。

    我撑在地上,连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

    凌序皱着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若璃捂住胸口,哽咽着说:师姐为何旧事重提那时大师兄命悬一线,若璃不过是每日以心头血温养,只盼他能活下去。这些都是若璃心甘情愿,没想过让谁知晓......

    凌序搂过她,耐心哄着。

    心口又疼了回去便为你疗伤。

    我再也无力争辩。

    被拖着离开阵地时,血在身后一滴一滴落下。

    而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03

    我被困于寒玉洞中,灵力尽废,四肢如坠冰渊。

    洞外传来争执声。

    掌门!请您为大师姐说句公道话!她明明是拼死守住山门......

    是小师弟的声音。

    掌门一边咳嗽一边怒吼。

    凌序,你岂能如此是非不分!若晚儿真有异心,我宗上下,谁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是非不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风雪。

    她心术不正一意孤行,还用禁术逆转灵根!争强好胜之心从未改过,这次需得将她心性磨一磨。

    我听不清后面的对话,只听见掌门重重咳了几声,旁人惊呼。

    掌门,小心心脉!

    夜色沉沉,脚步声悄然而至。

    我在烈焰中狂吐心血,那是凤凰真火灼烧心魂后的余毒。

    凌序站在外头,手里拿着一只玉瓷药瓶,眸色沉沉。

    江晚,你本是五灵根,还已渡劫成功。我只不过略施小惩,你竟学会演戏了

    我虚弱的说不出话,他却皱眉将药瓶仍在洞外,碎了一地。

    你如此不知悔改,我也没必要再替你操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多时,若璃走入洞中,笑中藏着寒意。

    师姐。

    她弯腰俯视我,语气几近怜悯,真是可惜,你为他已舍了灵根,可他却以为是我日夜守他,将我捧在心头。

    我愣怔一瞬,她竟知我灵根之事。

    放心,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若璃俯身,用力一按我肩骨。

    咔哒一声,骨裂。

    痛得我眼前发黑。

    别难过。

    若璃温柔笑着,语气却刻薄得像针,只是......你再拼命也比不过我。你一个寒门孤女,靠着一身蛮力爬到这里,以为就能配得上他他是凰族血脉,是未来继承天宗的人。你算什么

    凰族……

    我只知他是凤凰血脉,而他,竟是天宗后裔

    那他收掌门命令为无物、单凭一言封我于此,便全然说得通了。

    就在这时,洞外结界泛起波纹,小师弟撞上屏障,手上还提着一包点心。

    晚师姐,我给你带……

    他一愣,看见我面色苍白,嘴角染血,若璃还站在我面前。

    你做了什么!

    若璃眨巴着眼睛,一副惊恐模样:我只是想照顾她,她突然就……

    我还来不及解释,小师弟已经冲出洞外,不多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

    他回来了。

    凌序的目光先落在若璃身上,眉头微蹙,随即落在我脸上。

    他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她。

    何事他冷声问。

    若璃低声啜泣:我好心送药,师姐却欲毁我灵根,反被反噬……

    我撑着身子站起,脚步踉跄,嘴角残着血渍。

    我为何要毁她灵根

    他眼底似有火光一闪,却避开我的问题,瞥向小师弟身上的灵符。

    那是我的手笔。

    曾经,我只给他一人画符,只因在这一术的修炼中,我是整个宗门天赋最高的,所画之符最是灵验。

    可现在,我只想保护好师弟师妹,便在下山前把曾经要赠与他的都分给了她们。

    你惑我道心不成,竟连小师弟也不放过

    惑他道心

    那符他从不曾戴,如今却讽我赠与他人。

    你到底,还剩几分羞耻

    他声音低哑,带着莫名的愠怒。

    我猛地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眼底有一瞬怔然。

    可那点情绪转瞬即逝。

    他冷声下令:从今日起,废除江晚师姐职位,禁闭于寒玉洞,不得出结界一步,罚每日以锁心藤抽打三十下。

    若璃睁大眼,像是没想到他会下这么狠的命令。

    我却笑了。

    我低下头:罚吧,反正都是一个结果。

    第一鞭落下时,我几乎没站稳。

    锁心藤带毒,抽在身上仿佛烧灼筋骨,一下下都是撕裂感。

    第二鞭、第三鞭……

    我没哭没叫,只死死咬着唇,望着结界外站着的他。

    他不动,也不走。

    只是那眼神,不知为何,比鞭子还疼。

    第十鞭,他大手一摆。

    今日到此为止。

    那一刻,我竟无比清晰地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我死时心脏是空的。

    这一次,也好像差不多了。

    04

    我从昏沉中醒来时,已被押到了宗门大殿前。

    周围弟子围得密密麻麻,谁都不敢靠近。

    而他,就站在高台之上,眉眼间满是无法掩饰的失望与怒意。

    江晚,你可认得这东西

    他手中悬着一块古玉,泛着诡异的黑光。

    我心头一跳,那是当年魔宗抽走我的灵根之力和我的命血的法器。

    可怎会在他手里......

    她定认得的。

    小师妹的声音轻飘飘地插进来。

    那日我去收拾妖兽尸体,在北山口捡到。许是师姐不慎落下的。

    我猛地抬头。

    她在撒谎,这东西本该在魔宗手里!

    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

    凌序拔剑,一步步走下高台。

    你竟和魔宗往来,勾结外敌,害我两次涅槃失败,还差点拖整个宗门下水。

    我浑身冰冷,原来他早就疑我。

    他第一次涅槃时,我因救他失了灵根,只能在房内闭关。

    而小师妹日日守着他。

    她哭着对他说,是她求来的金莲续命;而我,平日里装作关心,却在他生死关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还说,小师弟屡次替我求情,只因我暗中给了他魔宗的秘术卷轴……

    你既不悔改,那就废了你的灵根,逐出宗门。

    长剑出鞘,杀意决绝。

    下一瞬,一道剑光破空而来,撞开他的剑锋。

    住手!

    是掌门。

    他身披血衣,身形踉跄,嘴角是未擦干净的血迹。

    你要动我乖徒儿,先问过我。

    掌门拦在我前面,声音带着藏不住的颤。

    傻徒儿,真不打算说吗你若不开口,他会亲手杀你。

    我用力摇头,捂住掌门的手腕。

    不能说……说了您也会死。

    血契的内容掌门知道,只因魔宗拿我灵根的时候,是他从他们手里把我救回来的。

    一旦泄露,血契反噬,不止我,他也会死。

    掌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朝他看去。

    你一直以为,那年是若璃救你。

    可你可知,其实......

    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不要说,求您别说……

    掌门低头看我,眼神柔了一瞬,仿佛终于妥协。

    我刚松一口气,可下一秒。

    他猛然抬头望向凌序,声音沙哑却清晰。

    凌序你可知,正是你眼中的这个叛徒,她在你第一次涅槃失败、命悬一线时孤身潜入魔域,用五灵根,换回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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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掌门说完后猛地一震,一口血黑从喉头喷洒而出!

    掌门!

    我一声惊叫,冲上去扶住他,却只觉他胸膛剧烈起伏,血不断从口鼻涌出。

    别再说了……求你……

    我哭得撕心裂肺,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声音都变了调。

    掌门摇头,抬手按住我颤抖的肩,望着凌序,眼神清明而悲悯。

    凌序。他声音虚弱,却清晰入耳。

    你一直以为,那年是若璃救你。可实际上,是江晚……

    凌序骤然怔住。

    全场陷入死寂。

    那枚玉,是她五灵根和命血凝成,为了救你,她与魔宗立下血契。

    掌门每说一个字,嘴角便渗出血。

    我拼命摇头,痛苦地哭喊。

    师尊,求你别说了……我不值的……不值的啊……

    掌门看着我,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像是轻声说:值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口气,身形猛地一软,扑倒在我怀里。

    掌门!

    我嘶声尖叫,抱着他不断摇头。

    小师弟冲上前跪下,红着眼去探掌门鼻息,却只是摇头,泪水啪嗒落地。

    掌门……没了。

    台阶之上,若璃仿佛被击碎的瓷人,呆呆看着这场崩塌。

    忽然,她尖声喊道:不!不可能的!你骗人!一定是她威胁掌门!对,她早就跟魔宗勾结,他们串通好的,是掌门偏袒她!她是叛徒,她该死......

    若璃,闭嘴。

    凌序厉声。

    若璃猛然一震,转头看向凌序,眼底裂出一道疯狂的缝隙。

    大师兄,你不信我

    凌序站在高台,望着雪地中抱着掌门尸身的我,眉间纠得死紧。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沉默了很久,低声问:江晚,掌门说的,可是真的

    我哭着笑,这一世保住了弟子们。

    我却未曾想过,最疼我的掌门会因此离世。

    我已哭不出声,也不说话。

    只是抱着掌门,泪水一滴滴打在他染血的白发上。

    风雪恸天,万物寂静。

    我起身,一步一踉跄地走下台阶。

    忽有一把剑被插入雪地。

    小师弟脱下外袍盖在掌门身上,缓缓跪下。

    师姐,我陪你。

    我抬头看他,他朝我点点头。

    弟子纷纷让开一条路,无人再言语。

    小师弟紧跟其后。

    我未招呼他,他也没问我去哪。

    我们就这样,带着师门的尸骨,走进这场刺骨风雪。

    凌序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他眼底有什么碎裂了,却强行按住,未曾追来。

    身后若璃仍在叫唤,声音破碎:师兄你怎么能信她......她可是害了宗门的叛徒!

    凌序闭了闭眼,转身,背对风雪,却掩不住眼底动摇。

    他开始怀疑。

    可已经,迟了。

    06

    掌门死后的第十九天,凌序结束了闭关。

    雪还没化完,宗门却早已换了模样。

    掌门在时,哪敢想这些事。

    你小声点,若璃的人就在外头守着呢。

    耳边的窃语纷纷扰扰,凌序走出静室,望着台阶下那个新换上的金字匾额。

    【宗主殿】。

    那是若璃自封的称谓。

    凌序神色未动,只是抬步而下。

    这些天,若璃处理掌门旧属,重新整顿内务,手段雷厉风行,甚至私设刑堂。

    有人劝他说:她不是掌门,江师兄你才是。

    他却没回答。

    他记得掌门临死那一刻说的话,也记得江晚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可他也记得......是若璃替他熬过了最混沌的那些天,是她握着他的手说:师兄你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是不疑,只是,不愿想下去。

    ......

    这些人……太不识好歹了。

    若璃卸下外袍时语气冷淡,倚在凌序怀中,我费尽心思稳住宗门,他们还敢私下里议论我,说我是借机上位。

    凌序垂眸看着她。

    她眼圈微红,一副受尽委屈模样。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师妹了,她轻声,我只想帮你撑起这个宗门。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很怕的……他们都不听我的话……

    凌序抬手替她拢了拢鬓发,半晌道:不必理他们。

    若璃一怔,眼底悄悄浮出一丝得意。

    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凌序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向窗外,目光晦暗。

    他不傻。

    这些天他查了很多。

    那块玉石的来源、魔宗与江晚之间的联系、血契之术的本源……

    越查,他越沉默。

    甚至连江晚当年因何被废灵根、那场勾结魔宗的证据,也开始松动。

    有内门弟子偷偷将一封信送进来。

    是掌门未死前留给他的,只六个字:

    【晚儿无错,慎言。】

    凌序握着那封信时,指节发白。

    他仿佛回到了高台之上,那个满身是血的掌门,拼尽最后一口气,只为说出那句她不是叛徒。

    可江晚却什么都没说。

    那天夜里,大殿灯火通明。

    凌序坐于上位,一封又一封卷轴摊在案前。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脚步声。

    师兄。

    弟子匆匆跪下,魔宗来人至山门前,请求面见师兄。说,是为旧物。

    凌序起身,眼神淡淡。

    而那旧物,不言而喻。

    是江晚,曾以命换来的东西。

    若璃脸色唰地一白。

    魔宗怎么又是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师兄,他们诡计多端,莫要去!

    凌序缓缓转头看她。

    一字一句。

    若离,魔宗是我请来的。

    07

    掌门埋在后山的一棵老松下。

    我用了整整一天,把山石一点点搬开,又挑了最硬的一块,雕下他的名字。

    字刻得不好,掌门若看见了,怕是要嫌弃。

    可我实在没力气了。

    天光落进林间,斑驳得像掌门披着的那件旧袍子。

    他总说:老夫是这宗门的脸面,穿整齐点。

    可他最后走得那样狼狈,一身血污,连头发都没扎好。

    我跪在他坟前,嗓子哑得吐不出一句话,只能把那柄他生前最喜欢的剑,插在松前。

    弟子......无能。

    小师弟跟我一起走的那天没说话。

    他伤没好,扶着剑站在风里,问我:师姐,你去哪儿,我能跟着吗

    我没回头,只说:不回宗门了。

    他就咳着走过来,把我手里的包袱接过去,低着头,声音小得像风吹草叶。

    那我也不回了。

    我们住进旧庵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庵破得很,门是歪的,床也塌了一半。

    我披着斗篷把四处打扫干净,再重新铺了床褥。

    小师弟烧了热水,端来时眼眶是红的,像是躲着我偷偷哭过。

    师姐。

    他蹲在我面前,捧着水盆,手都抖了。

    你也洗洗吧,身上……血味太重了。

    我低头,才看见掌门临死前沾在我身上的血还没干透。

    他捂着我的手腕,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用尽力气护我。

    夜里我坐在廊下,一口口喝着小师弟煮的粥。

    他熬得很稀,还偷偷加了甜果干,糯糯的,像小时候掌门给我们熬的。

    掌门从来都不苛我们。

    哪怕我天赋不高,全宗人都等着我被剔除出亲传,是他一句话压下去:废灵根也能养出来,我试试。

    那年我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个留胡子的老头站在我前面,手掌大大地搭在我头顶上,说:以后别怕,有我。

    后来我练功受伤,是他蹲在练武场边一针针帮我扎的金针引气。

    他也会偷酒喝,喝醉了爱念叨他那个小妹,说她早死了,说我像她,脾气倔。

    我不敢告诉他,我练得那么苦,不是为了宗门,也不是为了荣耀。

    只是想站在他面前,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您教得好。

    年少时,我也喜欢凌序。

    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是少年人看见光那样的喜欢。

    他总站得很高,剑光落下时干净利落,站在他身边我总会下意识把背挺直,像要配得上他。

    可他终究是信了小师妹。

    师姐。

    小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歪头靠过来,声音黏糊糊的。

    你还疼不疼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疼。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像猫窝在我身边一样。

    我会变厉害的。以后有人欺负你,我就砍了他。我失笑:别乱说话。

    他却仰起头认真看着我,眼眶又红了:不是乱说,是真的。我也想护着你啊,像掌门那样。

    我一怔,喉咙忽然哑住。

    日子一天天过,庵外的藤蔓开花了,白色小花落在窗沿。

    小师弟天天练剑,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沉。

    他说想下山历练。

    掌门临死前的事、小师妹的事,还有那块玉是怎么被人偷出去的,这些他都记在心上。

    我点点头,把他送出庵门。

    他走后,我每天都在庵中静坐。

    不修炼,也不动,只听风吹过瓦片的声音,一遍一遍,像是掌门在我耳边念:站直了,再来一遍。

    直到那天傍晚,天边落下金红色的光。

    我正在煮粥,忽听庵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

    我回头。

    凌序立在门前,风雪尽散,黑衣如墨,脸色苍白。

    我怔住,指尖颤了半瞬。

    他没说话,只一步步走近我。

    眉眼间,藏着从前从不曾有的疲倦与……

    悔意。

    江晚,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颤,我来接你回宗门。

    我站在锅前,指节用力掐着灶沿。

    手指一松,火星飞溅。

    08

    我懒得应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像是多年来被顺从和敬畏包围的王者,第一次被人轻视到底。

    我问你。

    他上前一步,声音喑哑下来,那日……第一次涅槃,真的是你

    我终于看他一眼,眼神却没有一点波澜。

    他指尖微动,一缕金色火丝瞬间冲入我眉心。

    我皱眉:凌序,你疯了。

    他不应,只闭眼,神识强行闯入我灵海。

    金炎如潮,在我识海中刮过,最终停在那片寂静空白处。

    本应燃烧的灵焰,早已枯竭。

    他睁眼,眼中翻涌的震荡被他狠狠压下。

    你为了我竟做到如此地步

    我背过身去,把粥盛入碗里:年少不懂事罢了。

    凌序看着我的背影,楞在原地。

    江晚。

    他喉咙发紧,你既救了我,便是我们凰族的恩人。

    从今往后,有什么事,寻我便是。

    他顿了顿,眼中有点羞恼,不是为了报恩……本来就该我护着你。

    我低头喝粥,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被我这副冷淡气得差点火气上头,却又说不出什么。

    如果你是在意小师妹的事,我已经给了她惩罚。

    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吗

    我终于抬眼,看着他。

    下一瞬,庵外的风带来一阵血腥味。

    一道身影踉跄而来,跌跌撞撞地跪在凌序身后。

    是小师妹,满身是血,眼中却依旧咬着不甘。

    师兄……

    她哑声开口。

    你真的……为了她,要杀我吗

    凌序眉头皱得极紧,似是也没料到她能挣脱地窖封印。

    若离,你疯了。

    疯

    小师妹缓缓抬起头,额角血污凝着,唇边却咧出一个癫狂的笑。

    我早就疯了啊。

    她的目光越过凌序,直直盯住我,眼里翻腾着令人心惊的黑意。

    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不想修炼。

    她一步步爬近,跪坐在地上,指甲抠进泥土。

    我什么都有,灵骨极佳,长得漂亮,掌门宠我,师兄疼我……我原本什么都不缺。

    可你一来,全都变了。

    她目光冷冷落在我身上,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掌门收你为徒,对你千依百顺。就连从不曾给其他人一个眼神的大师兄也.....他竟当着我的面夸你,说你天赋虽差,心性却坚韧。

    我不甘!

    她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哭腔。

    所以我去了魔宗,我用了他们的法子,压制灵根,装作懒散……可只有我知道,我日日夜夜梦里修炼,魂魄撕裂也忍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

    我眉心轻蹙,隐约察觉到她体内不正常的灵息波动。

    她双手猛然结印,身后魔纹浮现,竟是一道诡异的魔宗剑阵自脚下蔓延开来,像有万鬼低语。

    凌序面色一变:若离,你竟敢用这种禁术,还不收手!

    为什么不敢!

    小师妹发出一声凄厉大笑,我愿意为你堕魔三重地狱,你却要为了她毁我一身!

    话音未落,她指尖一勾,整个人骤然冲出,长剑带着滔天魔焰朝我斩下!

    我反应不过来,剑气几乎贴着面门袭来,刹那间,天地色变。

    江晚!

    凌序身形猛地掠来,半空中强行凝出一片金炎之盾,硬生生挡下那道魔焰斩击。

    我被震得后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而凌序则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剑,却也身形一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师兄!

    小师妹也惊了,她明明收了三成力,这一剑不该......

    凌序抬眼看我,嘴角血丝蜿蜒,语气却还倨傲。

    你是凰族恩人,是与我从小一同修炼的师妹。我护你,天经地义。

    我心头骤然一紧,眼看他身形一晃,小师妹却又嘶声吼出。

    不!你不能护她!

    她眼底彻底疯狂,体内魔气猛地暴涨,竟是强行燃烧自身血脉,再度冲来!

    我强撑起身,周身灵气浮动,眼看她的剑意再次袭来。

    09

    本已被震倒在地的凌序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瞬当在我面前。

    金炎长枪在空中爆裂,化作一层火幕死死挡住那一剑!

    他的身子撞上我,把我护在身后,而那柄剑,毫无偏移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我听到他骨骼碎裂的声音,也看到那柄剑贯穿他胸前,血流如注。

    不!

    小师妹的魔气尽散,一口黑血吐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师兄,你......就这么护着她!

    凌序却只低头,看着胸口那一片炽烈的血红。

    他轻声笑了下,眼神竟然有一丝释然。

    你没事就......

    他的手抬起,抚上我的脸颊,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瘫软下来,金炎在他身侧炸出最后一抹微光,转瞬即熄。

    远处,风雪骤停。

    血染白衣,万籁俱寂。

    ......

    他没有死。

    只是那一剑刺进他胸口的时候,他身上的金炎逆冲经脉,本就未稳的涅槃心脉彻底崩溃。

    我低头看他,他睫毛上还挂着霜。

    凌序。

    我喊他。

    他没应我,只是微微蹙了眉,像做了个很不甘的梦。

    我终究还是把他送回了宗门。

    众人见我怀中抱着他,一身血、一身火灰,都震住了。

    我没说话,只将他放下,手指已经冻得发白。

    他若活得回来,就当是命大;若是死了......

    我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也不关我事了。

    他是在第七日醒来的。

    听说他醒来第一句话是喊我的名字,嗓子里全是血。

    他的灵火散了,涅槃心脉毁了,丹田空了,成了个再也不能修炼的废人。

    也好。他总该知道,有些代价,是还不起的。

    我以为这次是真的断了。

    直到第十三天,我再次推开庵门,看见雪地上站着个人,瘦了整整一圈。

    我站在门槛里看他。

    他也在看我,眼底藏着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江晚。

    他开口,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师兄错了。

    我没动。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明明脚步虚浮,却还是倔得厉害。

    我知道,我再也不是凰族的天宗传人,也护不了你了。

    他低头,可我……我却在这个时候夜夜梦见我们小时候。

    我心口没什么起伏,只淡淡看着他:你该回去了。

    他却倏然抬头,看向我:你还在怪我对小师妹好

    我没有答。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

    她已经死了。我亲手把她……打入封灵台。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

    一字一句道:这一世,我们已两清。

    他睫毛微颤,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决绝。

    我却没有再留恋,只低头,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走吧。不必再来。

    门缓缓合上,我听见他还站在门前,没有走。

    直到夜色落尽,风雪骤起。

    我从窗缝中望出去,他依旧站在那里,像棵残枝败叶的老树。

    10

    雪下了整整七天七夜。

    凌序就那么消失了。

    直到我收到小师弟送来的一样东西。

    他那枚传承印玉,被火烧过,裂成了两半。

    他走火入魔了。

    小师弟说这话时神色冷淡,但没有人救他。

    我没有说话,只接过那枚裂玉,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我身体里剥离。

    东门后山,封灵台下。

    我站在雪地中,看着那片焦黑的地面,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血和灵火交杂的气息。

    小师弟站在我身后,沉默良久才问:你不怪他

    我笑了笑:不过都是黄粱一梦,上一世的事情了。

    小师弟没有再说话。

    我却在风里闭上了眼。

    凌序临死前,是疯的。

    他说他看到前世的事了,是在那枚凤族血玉里,看见了我在前世是如何死的。

    他说,那时候他成了天宗传人,万人敬仰,而我,只是他脚边一抹灰。他甚至不记得我。

    可我却为了他,捧着破损的心脉,去给他续命。

    他说,他那时觉得我疯。

    现在,他也疯了。

    他最后留了句话,是烧在灵火里的。

    封灵台那一夜,宗门所有弟子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江晚,我来还命。

    后来,宗门封山。

    凤族血脉断了传承。

    我再没有见过凌序。

    有人说他死时嘴角带笑,也有人说他其实没死,只是魂散四方,与那片焚尽的天火同归。

    而我,终于不用再梦到那场凤凰涅槃的火。

    小师弟回来时,比我记忆里的高了些,眉眼也锋利许多。

    但看我的时候,眼神却还是那么干净。

    你打算去哪

    我背着包袱,望着山下云海:不知道。

    我陪你。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在风里点了点头。

    他跟在我身后,我们一步一步下山,像两个终于走出旧梦的人。

    路很长。

    可这一次,不再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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