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担架上,神情木然。
医护人员围在我身边,动作急促而熟练,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血肉模糊的掌心。
玻璃碎片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皮肉之中,每取出一块,都伴随着新涌出的血珠,刺痛一波接着一波,可我好似失去了痛觉,只剩下满心的麻木。
“伤口需要缝合,家属呢?”
护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在四周急切地张望。
我缓缓闭上双眼,声音沙哑:“没有家属。”
麻药针扎进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凉迅速蔓延。
我思绪飘远,母亲临终前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妍妍,妈妈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然而,如今我连她最后一张照片都没能保住,内心涌起无尽的自责与悲凉。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晚霞如血般晕染着天空。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公司人事发来的消息:“下周一入职,需要推迟吗?”
我正要回复,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吴成业拎着果篮走进来,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那笑容就像精心伪装的面具:“怎么伤成这副模样了?婷婷内疚得一直哭呢。”
我盯着他领口若隐若现的口红印,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冷冷说道:“咱们已经离婚了,这些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吴成业脸色骤变,手中的果篮差点滑落。
他几步上前,将果篮重重地摔在一旁的桌子上,脸上的虚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与愤怒:“离婚?你说离就离?要是你妈知道你要离婚,非得被你活活气死不可!”
听到这话,我心中的悲痛瞬间被点燃,眼眶泛红,一字一顿地说:“我妈已经死了!”
吴成业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的目光开始游移,这才注意到我头上别着的小白花,以及床边地上那破碎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母亲慈祥的面容,此刻已被摔得支离破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微颤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现在,你不用假惺惺地道歉。咱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吴成业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吴成业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
他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
“我......”他嗓音沙哑,“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接下来的几天,吴成业像变了个人。
他每天都会来医院,带着熬好的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再轻声问我:“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我不理他,他就默默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护士来换药时,他会主动起身帮忙,动作笨拙却认真。
第四天清晨,我睁开眼,发现他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他的手机屏幕亮着,锁屏仍是和陈婷婷的合照,但聊天界面却停留在最后一条消息:
「我们结束了。」
发送时间,是三天前。
我移开视线,心里毫无波澜。
出院那天,吴成业执意要送我。
“妍妍,我......”他站在车旁,欲言又止,“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妈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叫她‘妈’?”
他脸色一白,却仍固执地跟在我身后。
墓园里,秋风卷着枯叶扫过墓碑。
我跪在母亲墓前,将新洗好的照片轻轻摆正。
吴成业站在一旁,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妈,对不起......”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颤抖,“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我站起身,俯视着他蜷缩的背影:“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泪:“妍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机会?”我打断他,指向墓碑,“你去问妈给不给你机会。”
风突然大了,枯叶簌簌作响,像是无声的回答。
吴成业瘫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地捂住脸:“我到底......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的哭声被秋风撕碎,飘散在墓园上空。
记得刚和吴成业在一起时,他往我家跑得比我还勤。
那时我妈刚查出高血压,医生说要静养,他就天天变着花样来献殷勤。
"阿姨,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野生天麻。"他第一次上门时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紧张得直搓手,"我奶奶说这个泡水喝对血压好。"
我妈被他逗笑了,招呼他进门。
他连喝水都小心翼翼捧着杯子,生怕弄出声音。
临走时还非要帮我家换灯泡,结果踩着小板凳差点摔下来,把我妈吓得直拍胸口:"哎哟小吴,阿姨这血压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
后来他来得更勤了,每周雷打不动来两次。
有次碰上我妈头晕,他二话不说蹲下来给她量血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12885,比上次好多了。"
他抬头冲我妈笑,眼角挤出细纹,"阿姨要继续保持啊。"
我妈悄悄跟我说:"这孩子实诚,知道感恩。"确实,他总记着我妈当年在河边救他的事。有次他来时带了个按摩仪,蹲在地上给我妈演示用法:"阿姨,当年要不是您拉住我..."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赶紧低头假装调试按钮。
冬天他来家里总先摸暖气片,发现不够热就挽起袖子去检查管道。有次修到满手黑灰,我妈给他递毛巾时叹气:"你这孩子,对自己好点。"他擦着手傻笑:"阿姨对我这么好,我得报答您。"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记得我妈所有忌口。有次我们出去吃饭,服务员推荐招牌菜,他立刻摆手:"不行,我阿姨不能吃辛辣。"
转头跟我妈解释,"这家粥不错,我特意问过,没放芹菜。
"我妈在桌下捏捏我的手,眼里全是欣慰。
那时候的他多好啊,会因为我妈一句"肩膀酸"就跑去学按摩,会在大雨天跑来就为送一瓶降压药。我妈常说:"小吴虽然笨手笨脚,可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每次听到这话,他都会红着脸躲去阳台浇花,却把我妈养的多肉都浇死了两盆。
现在想想,或许正是那些笨拙的温柔,才让后来的背叛显得那么残忍。
吴成业终究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我把文件寄给他一周后,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上面连个指纹都没沾。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我家楼下、公司门口,甚至是我常去的咖啡厅。
每次见到我,他都摆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刻意的愧疚和哀求。
"妍妍,我们谈谈。"他第三次堵在我公司楼下时,身上还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灰色风衣,只是领口歪斜,眼下青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我绕过他,径直往前走:"没什么好谈的,协议你不签,那就等法院判。"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我和陈婷婷真的断干净了!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是吗?那她朋友圈昨天发的玫瑰是谁送的?"
吴成业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我还会看她的动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那只是......"
"只是什么?分手礼物?临别关怀?"我打断他,"吴成业,你到现在还在撒谎。"
他像是被刺痛一般,猛地抬头:"我没有!妍妍,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我盯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你告诉我,我妈走的那天,你在哪?"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冷笑着看着他。
吴成业的眼眶红了,他伸手想碰我,却被我避开。
"妍妍,我后悔了......"他声音哽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机会给过你了。"我打断他,"在你选择挂我电话的那一刻,在你为了她打我的那一刻,在你连我妈最后一面都不肯见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资格了。"
他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力气,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真的不肯原谅我?"
"不是所有错误都值得原谅。"我转身离开,最后一次丢下一句话,"去找陈婷婷吧,你们挺配的。"
他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听见他嘶哑的喊声:"我不会离婚的!姜妍,我绝不会放手!"
我没回头,只是摸出手机,给律师发了条消息:
"诉讼流程加快,我一刻都不想再拖了。"
分公司的工作环境比总部安静许多,我正专注整理季度报表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姜妍呢?让她出来!"
尖锐的女声刺破办公区的平静,我抬头,看见陈婷婷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试图阻拦的前台。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精致,红唇艳丽,只是眼神里的怒火破坏了那份刻意维持的优雅。
"姜妍,你要不要脸?"她一巴掌拍在我桌上,震翻了旁边的咖啡杯,"都和成业离婚了,还天天勾引他?"
褐色的液体在文件上洇开,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我慢慢合上文件夹,抬头看她:"陈小姐,这里是办公场所,请你注意分寸。"
"分寸?"她冷笑,声音拔得更高,"你半夜给成业发消息的时候怎么不注意分寸?"
我皱眉:"我什么时候给他发过消息?"
"装什么傻!"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吴成业的聊天界面,最新一条显示在昨晚23:47:【我还是忘不了你】。
发信人备注是"老婆"。
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称呼,突然明白过来:"他到现在都没改我的备注?"
陈婷婷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少在这装无辜!成业这几天魂不守舍,天天盯着手机看,不是你纠缠他是什么?"
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我拨通吴成业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妍妍?"
"陈婷婷在我公司闹事,"我冷声道,"请你立刻把她带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是椅子倒地的声音:"我马上到。"
半小时后,吴成业匆匆赶到。
他西装凌乱,眼下青黑,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陈婷婷一看见他,立刻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成业,她欺负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吴成业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几步。
"你疯了吗?"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怒意,"谁让你来这里闹的?"
陈婷婷愣住了,眼泪瞬间涌出来:"我...我是为了你啊!她一直勾引你..."
"闭嘴!"吴成业突然抬手,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办公区回荡,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婷婷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打我?"
吴成业的手还在发抖,他看了一眼周围举着手机拍摄的同事,突然拽住陈婷婷的手腕往外拖:"跟我走!"
"放开我!"陈婷婷挣扎着,高跟鞋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吴成业你混蛋!为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
"我让你闭嘴!"吴成业猛地将她推到墙上,手臂抵住她的喉咙,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再敢来找妍妍的麻烦,我让你在业内混不下去!"
陈婷婷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这出闹剧,心里一片冰凉。
曾经对我温柔备至的男人,如今竟能当众对女人动手。
"要闹出去闹。"我出声打断他们,"这里是办公场所。"
吴成业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转身看向我时,眼中的暴戾瞬间变成了哀求:"妍妍,我..."
"带着她,离开。"我转身走向办公室,"保安,送客。"
玻璃门关上时,我听见陈婷婷歇斯底里的哭喊:"吴成业!你会后悔的!"
而吴成业的回答让我浑身发冷:"滚,别再来打扰妍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有些人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悔恨、他的暴力、他所谓的"爱",都不过是自私的占有欲作祟。
傍晚六点,我走出公司大楼,寒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
刚拐过街角,一个身影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来拦住我——是陈婷婷。
她比白天看起来更憔悴,妆容晕开,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袋。
"十万块离开他。"
她将纸袋塞到我面前,声音嘶哑,"离开吴成业,永远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看着她颤抖的手指,忽然觉得可笑。
正要开口,手机震动,律师发来消息:「离婚诉讼已立案,下周三开庭。」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看清楚了,一直不肯离婚的是吴成业。"
陈婷婷盯着那条消息,瞳孔剧烈收缩,纸袋"啪"地掉在地上,钞票散了一地。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他说是你缠着他......"
夜风吹起一张张纸币,像极了葬礼上撒的纸钱。
我弯腰捡起一张递还给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为了个男人作践自己,值得吗?"
陈婷婷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扭曲着上扬,眼底却一片死寂:"姜妍,你以为你赢了?"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猛地转身,朝着马路对面的写字楼狂奔而去。高跟鞋在柏油路上敲出凌乱的声响,红色裙摆像一道伤口划破夜色。
"陈婷婷!"我下意识追了上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虽然我厌恶她,但此刻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不对劲。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挤了进去。密闭空间里,她背对着我,肩膀剧烈起伏。
"你冷静点,"我尽量放轻声音,"吴成业不值得你这样。"
她没回头,只是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你知道他昨晚对我说什么吗?"电梯停在顶层,她迈出去的瞬间丢下一句,"他说离不开你。"
顶楼天台的门被她反锁,我拼命拍打玻璃:"陈婷婷!开门!"
透过模糊的玻璃,我看见她站在天台边缘,夜风撕扯着她的裙子和长发。
她回头看我,说了句话。风声呼啸,我只辨认出三个字:"......他骗我。"
那一刻,我竟在她眼中看到了解脱。
"不要!"我用力撞向门,"为了个人渣去死,你甘心吗?!"
她摇摇头,张开双臂,像只折翼的鸟向后仰去——
"砰!"
我撞开门冲出去时,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楼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瘫坐在天台边缘,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明明那么恨她,可此刻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警笛声响彻夜空时,我的手机再次震动,是吴成业疯狂打来的电话。
我按下接听,他崩溃的哭喊混着风声传来:"妍妍!婷婷她......"
"她死了。"我平静地挂断,将手机卡取出折断。
三周后,法院缺席判决离婚生效。
同一天新闻爆出,吴成业被陈婷婷父母以"教唆自杀"罪名起诉,警方在他手机里发现大量威胁短信。
我坐在新家的阳台上,将离婚证书放进抽屉。
下面压着一张老照片——母亲站在开满蔷薇的院子里,笑得温柔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