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猫少年的艺术 本章:第一章

    1

    橘光初遇!

    林雨生数着脚下的方砖回家。第十六步右转,第二十四步左转,第三十七步到达小区大门。这是他每天放学后的固定路线,像一条被设定好的程序,分毫不差。

    五月的傍晚,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腻香气。雨生把书包带往上提了提,劣质皮革摩擦着校服衬衫,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他今年十六岁,瘦高的个子,总爱低着头走路,仿佛地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事实上,他只是不想与任何人对视——无论是校门口卖烤肠的大叔,还是同住一栋楼的邻居阿姨。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雨生听到了微弱的叫声。像是某种小动物,断断续续的,夹杂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他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喵——

    这次更清晰了。雨生循着声音走去,在垃圾桶旁的一个破纸箱里,看到了一团橘色的毛球。那是一只猫,准确地说,是一只瘦得能看见肋骨轮廓的橘猫。它的一条后腿蜷曲着,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灰尘。

    雨生蹲下身,与猫保持着安全距离。猫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它的眼神让雨生想起自己——警惕、倔强、充满防备。

    你怎么了雨生轻声问,明知不会得到回答。

    猫没有逃跑,但也没有放松警惕。雨生注意到它受伤的后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他犹豫了片刻,从书包里掏出中午吃剩的半根火腿肠,剥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放在纸箱边缘。

    猫的鼻子抽动了几下,但没动。雨生退后两步,看着它。风吹乱了猫的毛发,也吹起了雨生额前的刘海。他们就这样对峙着,一个蹲在纸箱旁,一个蜷缩在纸箱里。

    最终,饥饿战胜了恐惧。猫拖着伤腿,缓慢地挪向火腿肠,低头快速啃咬起来。雨生这才看清它的伤势——后腿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周围的毛发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

    得处理一下...雨生喃喃自语。他想起父亲讨厌动物,尤其讨厌猫。它们又脏又吵,还会抓坏家具。父亲总这么说。

    猫吃完火腿肠,抬头看着雨生,眼神中的敌意减弱了些。雨生慢慢伸出手,停在距离猫十厘米的地方。猫嗅了嗅他的指尖,没有躲开。

    我不能带你回家,雨生说,但我可以帮你。

    他从书包里找出装美术工具的塑料袋,轻轻抖开。猫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剧烈挣扎,只是当雨生将它抱起时,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呜咽。

    雨生把猫放进塑料袋,只露出脑袋。猫出奇地安静,只是呼吸有些急促。雨生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托着猫,快步走向小区后门——那里有个废弃的自行车棚,是他偶尔逃课时会去的地方。

    车棚里堆满了灰尘和落叶,但角落里有张旧沙发,还算干净。雨生把猫放在沙发上,从书包里翻出矿泉水瓶和纸巾。他倒了些水在纸巾上,轻轻擦拭猫腿上的伤口。猫疼得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攻击他。

    忍一忍,雨生说,得把脏东西擦掉。

    擦干净后,伤口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了。雨生撕下作业本的一页干净纸张,折成条状,小心地绑在猫腿上做临时固定。整个过程,猫一直盯着他,眼神从警惕慢慢变成了某种雨生读不懂的情绪。

    我得回去了,雨生看了看手表,已经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明天再来看你。

    他脱下校服外套,叠成一个小窝的形状,放在沙发角落。猫犹豫了一下,慢慢挪了进去,蜷缩成一团。雨生把剩下的火腿肠放在旁边,又倒了些矿泉水在塑料袋里当临时水碗。

    走出车棚时,雨生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猫的眼睛像两盏小小的灯,静静地注视着他。

    家里的灯亮着,意味着父亲已经回来了。雨生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父亲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几份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怎么这么晚

    值日。雨生撒了个谎,把书包放在玄关。

    父亲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叮声,雨生知道那是他的晚餐——和往常一样,父亲只会加热便利店买的便当。

    吃饭时,雨生满脑子都是那只橘猫。它现在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会不会有野狗发现它他机械地咀嚼着冷硬的米饭,味同嚼蜡。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父亲突然问。

    雨生筷子一顿:出来了。

    怎么样

    年级二十八。

    父亲皱了皱眉:上次是二十五。

    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雨生低声解释。

    又是数学。父亲放下筷子,我给你报的补习班白上了

    雨生没说话。补习班的老师总爱用红笔狠狠戳他的作业本,留下一个个小洞,像伤口一样。

    下周开始再加一节数学。父亲说完,拿起文件回了书房。

    雨生收拾好餐桌,洗了碗,回到自己房间。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只猫现在是不是也这样躺着它以前有家吗为什么会受伤

    第二天一早,雨生偷偷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和几片火腿。父亲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张字条:晚上加班,钱在抽屉里。

    雨生把食物塞进书包,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出门。清晨的车棚很安静,阳光透过破损的顶棚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屏住呼吸走近沙发,看到那团橘色还蜷缩在他的校服里。

    猫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看到是雨生,耳朵放松地贴回头顶。它试着站起来,但伤腿一软又坐了回去。雨生蹲下身,打开牛奶盒倒进昨晚的临时水碗。猫急切地凑过去,粉色的舌头快速舔舐着。

    慢点喝,雨生说,还有火腿。

    他撕碎火腿片,放在猫面前。猫狼吞虎咽地吃着,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雨生小心地检查了昨天的临时包扎,纸张已经松动了,但伤口看起来干净了些。

    我得去上学了,雨生摸了摸猫的头,这次猫没有躲闪,放学再来看你。

    猫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柔软的毛发扫过皮肤,痒痒的。雨生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暖暖的。

    一整天,雨生都心不在焉。语文课上,老师让他朗读课文,他读得磕磕绊绊;数学课上,他被点名回答问题,却连题目都没听清。课间,同桌陈明问他是不是病了。

    没有,雨生说,就是...遇到了一只猫。

    野猫陈明来了兴趣,什么颜色的

    橘色的,受了伤。雨生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我把它安置在车棚里。

    哇,你要养它吗

    雨生的笑容消失了:我爸不让。

    那怎么办

    不知道。雨生低头看着桌面,先帮它把伤养好吧。

    放学铃声一响,雨生就冲出了教室。他在便利店买了小包装的猫粮和一瓶矿泉水,又去药店买了纱布和消毒水。结账时,收银阿姨好奇地问:家里养猫了

    嗯...算是吧。雨生含糊地回答。

    猫还在车棚里,正趴在沙发扶手上晒太阳。看到雨生,它立刻竖起尾巴,发出轻柔的喵声。雨生放下书包,拿出买来的东西。

    今天给你换药,他说,可能会有点疼。

    消毒水碰到伤口时,猫猛地一抖,但没有逃跑。雨生尽量放轻动作,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伤腿。猫全程盯着他的脸,仿佛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疼痛的程度。

    包扎完,雨生倒出猫粮。猫闻了闻,开始大口吃起来。雨生坐在沙发边缘,看着它。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落在猫身上,橘色的毛发像被点燃了一般闪闪发亮。

    该给你起个名字,雨生说,叫阿橘怎么样

    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吃,尾巴尖轻轻摇晃。

    那就是同意了。雨生笑了。

    接下来的两周,雨生每天早晚都会去车棚看阿橘。他学会了如何正确包扎伤口,如何判断猫的情绪,甚至开始研究猫粮的成分表。阿橘的伤逐渐好转,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走动了。它总是用脑袋蹭雨生的手,或者在他写作业时趴在他的膝盖上打呼噜。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最近回来得很晚。一天晚饭时他说。

    在图书馆学习。雨生低头扒饭。

    父亲审视着他:数学成绩提高了吗

    下周有小测,我会努力的。

    光努力不够,要看到结果。父亲放下筷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都是年级前三。

    雨生没说话。他听过太多次父亲年轻时的辉煌事迹了,那些故事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失败。

    第二天是周六,雨生一早就出门了,带着从超市买的高级猫粮和一个小毛绒玩具。阿橘已经能在车棚里小跑了,看到他来,立刻兴奋地扑过来,差点撞翻猫粮碗。

    慢点,雨生揉着它的耳朵,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拿出毛绒老鼠,在阿橘面前晃了晃。阿橘立刻进入狩猎状态,伏低身子,尾巴尖轻轻抖动。雨生抛出玩具,阿橘箭一般窜出去,虽然伤腿还有点跛,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敏捷。

    看着阿橘欢快地追逐玩具,雨生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等阿橘完全康复后,它还会需要自己吗也许它会回到街头,忘记曾经有个男孩每天给它送食物。

    阿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叼着玩具老鼠回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小腿。雨生蹲下来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阿橘安静地任他抱着,喉咙里发出安慰般的呼噜声。

    我不想你走,雨生低声说,但我没法带你回家。

    阿橘舔了舔他的手指,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雨生湿润的眼睛。

    那天下午,雨生在车棚里写作业,阿橘趴在他脚边睡觉。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雨生警觉地抬头。车棚入口处站着父亲,脸色阴沉。

    原来你所谓的图书馆就是这里。父亲冷冷地说。

    雨生的心脏几乎停跳。阿橘也醒了,警惕地盯着陌生人,毛发竖起。

    这是什么父亲指着阿橘,你每天就是来伺候这只野猫

    它受伤了,我在帮它...雨生站起来,挡在阿橘前面。

    浪费时间的借口!父亲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我每天工作多辛苦吗就为了你能专心学习,而你却在这里玩猫

    阿橘被吼声吓到,躲到了沙发后面。雨生感到一阵怒火从心底升起。

    它不是玩!他第一次对父亲大声说话,阿橘是我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父亲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儿子会反抗。趁这个空档,阿橘突然从沙发后冲出来,挡在雨生面前,对着父亲龇牙咧嘴,尽管它的腿还在发抖。

    看看,连畜生都比你有骨气。父亲讥讽地说,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强硬了。

    雨生蹲下身,抱住阿橘。它比很多人都懂得感恩,他轻声说,这两周,它给我的比您这些年给我的都多。

    父亲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那只护主的橘猫,突然转身走出了车棚。

    雨生以为回家后会有一场暴风雨般的责骂,但父亲只是沉默地坐在客厅里,面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雨生径直回了房间,整晚都没出来。

    第二天早上,雨生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纸条:车库有个空纸箱,可以给它当窝。不准进主屋。

    雨生拿着纸条,手微微发抖。他冲向车棚,阿橘还在那里,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他立刻扑了过来。

    阿橘,雨生抱起它,声音哽咽,你可以留下来了。不是在家里,但...很近,很近。

    阿橘似乎听懂了,用力蹭着他的下巴。雨生抱着它走向车库,那里确实放着一个干净的纸箱,里面铺着旧毛巾。旁边还有一个小碗,崭新的。

    雨生把阿橘放进新窝,倒上水和猫粮。阿橘好奇地探索着新环境,最后满意地蜷缩在毛巾上。雨生坐在旁边,看着阳光透过车库的小窗户照进来,落在阿橘身上,像给它的橘色毛发镀了一层金边。

    他知道这不算完美的结局,父亲依然冷漠,数学成绩依然糟糕,生活依然充满压力。但此刻,看着阿橘安心睡觉的样子,雨生第一次感到,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从那天起,每天放学后,车库里总会有一个橘色的身影在等待雨生。而雨生,也终于有了一个永远会欢迎他回家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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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锈锁重开1

    五月中旬-

    父亲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指尖还残留着公司文件特有的油墨味。六点四十七分,比平时晚了十二分钟。他习惯性看向挂钟时,目光却被鞋柜上歪斜的校牌扯住——照片上的少年垂着眼帘,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

    厨房飘来速食咖喱的气味,电子钟跳动的数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父亲解开领带时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模糊,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旧报纸。

    七点零六分,钥匙转动声惊醒了门廊的声控灯。雨生抱着书包闪身进来,运动鞋在地砖上拖出潮湿的痕迹。父亲注意到他校服下摆沾着几根橘色毛发,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数学作业写完了父亲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沙砾。

    写完了。雨生贴着墙根移动,像只谨慎的壁虎。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末端触到车库门时突然瑟缩了一下。

    父亲转身走向书房,皮鞋跟敲击地砖的节奏比平日急促。深棕色文件夹在桌面摊开,密密麻麻的数字却化作橘色光斑在纸页上游移。他想起妻子病床前插着的向日葵,花瓣也是这样明亮的橘,在消毒水气息中一日日枯萎。

    车库方向传来细微响动。父亲推开百叶窗,看见雨生蹲在纸箱前,肩胛骨透过衬衫显出嶙峋的轮廓。橘猫正用前爪扒拉少年垂落的手指,尾巴在月光里划出温柔的弧线。

    父亲猛地拉上窗帘。钢笔尖在报销单上戳出个小洞,像被猫爪挠破的伤口。

    梅雨季在某个深夜悄然降临。父亲被雷声惊醒时,电子钟显示02:17。雨帘冲刷着玻璃窗,他起身检查门窗,却在车库方向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

    手电筒光束切开雨幕的刹那,父亲看见纸箱翻倒在积水里。橘猫浑身湿透地蜷缩在货架角落,受伤的后腿抽搐着,琥珀色眼睛映着惨白的光圈。它发出微弱的呜咽,像极了七年前儿童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悲鸣。

    父亲的手套沾满雨水,抱起猫时感受到意料之外的温暖。这小东西轻得惊人,却在触及人类体温时主动往他怀里钻了钻。车库顶灯忽明忽暗,父亲发现货架底层藏着包开封的幼猫粮,包装袋上用红笔标着每日喂食量。

    雨声渐歇时,父亲将烘干的小毛毯盖回纸箱。橘猫的呼噜声像老式收音机的电流音,在潮湿空气里轻轻震颤。他注意到货架角落贴着张便签,少年稚嫩的笔迹记录着疫苗接种日期,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第二天的便当袋里多了盒鱼汤。雨生盯着保温盒上的水珠发怔,父亲已经拎着公文包走到玄关。便利店买的。男人背对着他说,金属门把手映出他泛红的耳尖。

    数学测验卷上的红叉像散落的梅花印。父亲握着成绩单站在车库门口时,雨生正把脸埋在橘猫蓬松的毛发里。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猫咪仰头轻舔他泛红的眼尾,尾尖有节奏地拍打他的手腕。

    父亲想起妻子临终时攥着他的那只手,也是这样冰凉而颤抖。文件夹里的加班申请单被捏出褶皱,他突然看清每道错题旁都写着详细的订正笔记,字迹工整得像是刻在石碑上的祷文。

    夜雨再次造访时,父亲端着姜茶推开虚掩的车库门。暖黄灯光下,雨生枕着橘猫睡得正熟,摊开的数学笔记上落着几根橘色毛发。猫咪抬头冲他眨了眨眼,轻轻叼起滑落的毛毯盖回少年肩头。

    父亲蹲下身,手指悬在儿子发梢上方迟疑片刻,最终落在猫咪温暖的脊背上。雨声渐成白噪音,他忽然想起结婚那年和妻子收养的流浪狗,也是这样在雨夜用体温捂热了整个冬天。

    晨光初绽时,雨生发现纸箱旁多了个藤编猫窝。阿橘正在窝里打滚,爪间按着个崭新的羽毛玩具。父亲在餐桌前看早报,咖啡杯底压着张宠物医院的名片,背面用钢笔画了只圆头圆脑的橘猫。

    雨停了。积水从屋檐滴落,在晨光中折射出细小的彩虹。父亲推开门,看见少年抱着猫站在院子里,朝阳给他们的轮廓镀上金边。阿橘突然挣脱怀抱,一瘸一拐地奔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西装裤脚。

    父亲弯腰时,纽扣缝线崩开一粒。阿橘趁机跃上他的臂弯,温暖的重量让七年来的第一滴泪终于坠落。雨生站在逆光里,看见父亲的白发间跃动着橘色的微光。

    3

    锈锁重开2

    梅雨季的潮气在玻璃窗上凝结成珠,父亲盯着报表上的数字,视线却总被车库方向飘来的猫叫牵引。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文件柜上,铁灰的轮廓随着雨声轻轻颤动,像一尊正在融化的青铜像。

    午夜惊雷炸响时,父亲正梦见妻子化疗时戴的绒线帽。那顶橘色帽子在洗衣机里浮沉,渐渐褪成苍白的灰。他惊醒的瞬间,听见车库传来金属货架的震颤声,混着幼兽呜咽般的风声。

    手电筒光圈扫过积水的地面,父亲看见阿橘卡在货架与墙壁的夹缝中。雨水正从生锈的通风口灌入,打湿了它背上那簇形似向日葵的斑纹。猫咪抬头望来时,父亲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求婚那天,妻子白大褂上别着的正是这样一朵小向日葵。

    别动。父亲扯下领带缠在右手,却不知该先处理猫咪还是先堵漏水的通风口。阿橘的后腿被铁架勾住,伤口渗出的血丝在积水里晕成淡粉色的花。当他俯身时,西装前襟浸在冷水里,布料吸饱了雨水变得格外沉重。

    金属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父亲用螺丝刀撬开变形的铁条时,阿橘突然伸出前爪搭在他手腕上。肉垫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他手一抖,螺丝刀在虎口划出道血痕。混合着铁锈与雨腥的血珠滴落,在猫咪额头的橘毛上洇出暗红印记。

    将阿橘抱进临时用毛衣筑成的避风港时,父亲发现货架底层藏着个铁皮盒。盒盖上用修正液画着歪扭的猫咪,里面整齐码着注射器、碘伏棉签,还有本《流浪猫急救手册》。手册扉页贴着张便利贴:3月14日,阿橘学会用猫砂了!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被雨水泡得微微发胀。

    雨声渐弱时,父亲坐在纸箱旁的地上,西装裤管还在滴水。阿橘从毛衣堆里探出头,轻轻舔舐他虎口的伤口。这让他想起雨生五岁时,被野狗咬伤后也是这般,边哭边给他贴创可贴。

    他总把这些藏起来。父亲对着虚空呢喃,指尖拂过铁皮盒边沿的锈迹。月光从通风口斜斜切进来,照亮货架背面密密麻麻的刻度线——每道划痕旁都标注着日期,记录着小猫的成长轨迹。

    晨光初露时,父亲从公文包夹层取出褪色的全家福。照片边缘还粘着儿童贴纸,是雨生六岁那年非要贴上去的星星。他凝视着妻子怀中的白猫,忽然想起那猫去世时,雨生把最爱的变形金刚埋进了猫墓。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声。父亲迅速将全家福塞回原处,却碰到了昨晚煮的姜茶。雨生抱着书包进来时,正看见父亲手忙脚乱地用领带擦拭泼洒的茶渍,阿橘蹲在微波炉上悠闲地舔爪子。

    便利店...送的。父亲指着灶台上的鱼汤保温盒,耳尖泛起可疑的红。雨生注意到父亲右手虎口贴着卡通创可贴,正是他藏在铁皮盒里的存货。

    数学月考成绩公布那日,父亲提前结束了会议。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车库门前徘徊成徘徊的钟摆。透过门缝,他看见雨生蜷在旧沙发上,试卷上的红叉刺目如梅。阿橘正用前爪推着毛线球来回滚动,时不时凑过去蹭少年垂落的手。

    父亲的手按在门把上,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他想起上周深夜,在雨生房间门口瞥见的场景——台灯下压着张泛黄的画纸,上面用蜡笔画着三大一小四个人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我和雪球。

    货架突然倾倒的声响打破了寂静。阿橘受惊跃上书架,碰落了那本《流浪猫急救手册》。父亲推门而入时,正看见雨生慌乱藏起撕破的试卷,指尖还粘着橘色的猫毛。

    这道题,父亲捡起飘到脚边的试卷,指着应用题的第三小题,应该用辅助线把梯形分割成...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异常清晰,阿橘的尾巴尖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小腿。

    雨生瞪大的眼睛里泛起水光。父亲注意到儿子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和他西装袖口那颗一样,都是被猫咪抓挠的痕迹。当他拿起粉笔在货架上画示意图时,阿橘突然跳上肩膀,温暖的重量让他想起妻子怀孕时倚在肩头的触感。

    月光爬上货架时,父亲在草稿纸边缘画了只圆滚滚的橘猫。雨生偷瞄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少年因专注而发亮的眼睛,与二十年前实验室里调试显微镜的妻子惊人地相似。

    第二天清晨,雨生发现冰箱上贴着新的便签:周末带它打疫苗。字迹依旧冷硬,但落款处有个小小的猫爪印。阿橘的新窝旁多了个自动喂食器,不锈钢碗底刻着橘色微光——那是父亲公司新产品的名字。

    暴雨再临的深夜,父亲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到车库。阿橘窝在他膝头打盹,尾巴随着键盘敲击声轻轻摆动。雨生揉着眼睛找来时,看见父亲正在搜索栏输入如何制作猫爬架,网页收藏夹里还有青少年心理辅导讲座的记录。

    晨雾弥漫时,父子俩在院子里搭起缠着麻绳的木架。阿橘在横梁间跳跃,受伤的后腿已看不出异样。父亲握锤子的手背留着结痂的抓痕,雨生系绳结的指节还沾着数学公式的墨迹。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们同时伸手去接从木架上跌落的阿橘,指尖在猫咪温暖的肚皮上轻轻相碰。

    父亲的白发间沾着木屑,雨生忽然发现那些银丝里也藏着几缕橘色反光。阿橘在他们交叠的掌心翻了个身,露出肚皮上那簇永不凋零的向日葵斑纹。风掠过院角的槐树,今年的花期似乎比往年都要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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