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积香寺附近的红枫殷红如血,密密麻麻地遮掩住天际,入目尽是一片血红。
南瑜伏在马车内,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宛如溺水过的人一般,贪婪地大口呼吸……
她透过马车窗子,眨了好久的眼睛,才确定窗外只是枫叶,而不是真正的血。
她不是被婶娘和堂妹合力杀死在了母亲的灵堂吗怎么忽然出现在了马车上
下一瞬,她的脑海中忽然涌入一段陌生的记忆,大量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南瑜抱着脑袋在马车内痛苦地打滚——
马车外头骤然伸进来一把雪亮的长刀,伴随着恶狠狠的叫骂:瞎动什么再动,信不信立马杀了你
另一道淫邪的笑声响起:老二,你怎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咱可以把美人弄伤,但兵器把美人弄伤,可就不美了哈哈!
南瑜小心地躲避开刀刃,面色惨白如纸。
准确地说,她现在应该叫南嘉鱼了。
根据刚才的那些记忆,她发现自己重生到了三年后,还是她叔叔的庶女南嘉鱼身上。这三年来,因为嫡姐南伊湄一人独大,南嘉鱼过得十分凄楚;
前两日,就因为南伊湄的未来夫婿和南嘉鱼多说了两句话,南伊湄便强逼南嘉鱼来积香寺上香,紧接着便碰到了土匪——就是外头的那群虎狼之徒。
南嘉鱼自小胆子便小,哪见过歹徒挥刀、生生把人砍翻的血腥场面竟活生生被吓死了。
外头的匪徒只以为她是被吓晕过去,在南府的护卫和婆子作鸟兽散之后,赶着马车、带着她便一路狂奔。
南瑜,哦不南嘉鱼,有十足的理由怀疑这一出土匪劫掠的戏码,都是南伊湄的主意——那个曾经杀了南瑜的堂妹、现在欺辱南嘉鱼的嫡姐!
不只因为土匪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还因为叔叔南怀义一家,都是没有人性的冷血畜生!
他们唯利是图,血亲在他们眼中不过都是敲骨吸髓的工具,逝去之人都会被榨得一干二净,骨头渣都不剩;必要的时候,甚至都可以踩着活人往上爬!
南嘉鱼死死地捂住心口,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心脏仿佛被撕开的痛楚——
三年前,在她还是南瑜的时候,父亲上任时被土匪乱刀砍死。
朝廷体恤父亲为国捐躯,不仅对其死后追封、诸多赏赐金银入了南怀义所住的京城南府,还对政绩上毫无建树的叔叔南怀义多加扶持;
身怀遗腹子的母亲觉得她们总是呆在江南也没个依靠,不如携带全部家财、北上投奔叔叔一家。
可叔叔一家都是怎么做的呢
南怀义淫辱了身怀有孕的母亲,导致本就因为父亲惨死而心结难解的母亲在临盆那日,难产大出血!
彼时她在父亲的灵堂前已经跪了许久,求父亲保佑母亲,求漫天神佛可怜她们母女!
听到母亲大出血的瞬间,她疯了一样要去见母亲、去请大夫,可被南怀义的妻女——余氏和南伊湄——合力制在灵堂,她们一人死死地扳着她的手不容许她反抗,一人用父亲灵堂前扯下的白绸死死地勒住她的脖颈,直到她满怀不甘、绝望咽气……
是的,她现在,是南嘉鱼。
南瑜,早已和母亲一起,死在了三年前。
在这三年内,南怀义便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七品小官扶摇直上,变成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讽刺至极。
南嘉鱼的目光寸寸成灰:她既然回来了,不管是为了南瑜还是南嘉鱼,她势要让南怀义一家付出血的代价!
纵使身陷险境又如何在拉着南怀义一家进地狱前,她绝不就死!
吁!外头忽然传来了马儿的长嘶,马车也骤然停止行进;南嘉鱼抬手摁住车厢,才避免差点被摔下马车的境地。
可下一秒,就有一只大手将她拽下马车:美人,跑了这么久,也随哥哥们一起喝点茶水吧~
听声音,是来自先前的那道淫邪的笑声。
南嘉鱼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一个蛤蟆眼、香肠嘴的油腻壮汉;而他身后,是足有二十余人组成的土匪团伙!
眼前是一处偏僻的茶水摊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店家更是头都不敢抬,只一味地上茶,本来还有零星的茶客在聊天,看见这帮人顿时急急结账走人。
那蛤蟆眼将她摁坐到他身边时,南嘉鱼的心,也一点点地沉到谷底——
也是,如果不是确定安全,这群亡命之徒又怎会停下来
她默默地看着天边的太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植被和土层,想着从积香寺到周边,劫匪可能的逃窜方向……
直到她看见邻桌茶客的一双鞋,忽然眼前一亮。
除了那群劫匪和店家,这也是剩下的唯一一人。一个螳螂腿、马蜂腰的背影!
南嘉鱼不敢有丝毫犹豫,一下挣脱劫匪,口中大喊着救命奔过去,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臂,大人救命!
劫匪们听到南嘉鱼喊大人,眼中惊疑不定,纷纷抽出刀大步朝南嘉鱼这边走来,茶摊老板扔掉茶壶,立时就藏到最远的一张桌子下——
南嘉鱼看着那帮人凶神恶煞的面孔,心仿佛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身边那人还是在充耳不闻地饮着茶,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情状视而不见……
南嘉鱼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那人脚边:求锦衣卫大人救……
可她的话,在看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侧颜后,顿时消失在喉咙中,面上一片死灰。
那么多锦衣卫,怎么偏偏遇上的是他呢
燕绥,锦衣卫指挥使,近年来崛起的新贵,天子的心腹重臣;也有人说他是天子豢养的一条狗、一把刀,专用来铲除异己。
燕绥此人外表面如冠玉,但内里阴鸷歹毒、心思难测,惯不按常理出牌;
心情好时对街边乞丐一掷千金,心情不好时就算是宰相门生也说砍就砍。
所以绝不能用世俗意义上的锄强扶弱、除暴安良来约束此人。
南嘉鱼被劫匪拎起来的时候,只恨自己运气不佳,怎么偏生遇上了这个煞星……
让你走了吗
一道恍如珠玉相击的声音响起,让南嘉鱼再次升腾起希望。只见捏着瓷碗喝茶的燕绥侧过脸来,一脸冷淡。
那劫匪瞬间绷紧身子:想多管闲事
呵呵,燕绥一扯嘴角,露出一个好看且无害的笑意:茶钱付了吗
劫匪们长舒一口冷气的时候,南嘉鱼也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块碎银扔到就近的一张桌子上:这钱,足够……
茶钱是付了,可一月前悬梁而死的张家小姐、三月前家破人亡的商户李家、乃至年前被人灭了满门的苏氏……
桩桩件件,又该如何算呢
燕绥的声音冷到滴水成冰。
劫匪惊异地抬起头:竟将他们的底细摸得如此之清难道真是锦衣卫
那劫匪立马拧起南嘉鱼拽到身前,将闪着寒光的刀口抵在她的脖颈:给老子滚远点!不然这小娘们……噗——
南嘉鱼还没反应过来,劫匪口中的鲜血顿时已将她喷得满头满脸!
她抹了一把脸,只见一柄钢刀擦着她的身子、直直地将身后人透胸而过,壮如小山般的汉子俨然跟宣纸一般易碎。
而对面的燕绥刀鞘已空,快到甚至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出的刀……
燕绥一脸不耐地挥手,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不知从何蜂拥而来,将剩下的几个山贼一一拿下。
等到南嘉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摁着跪在燕绥的脚底,被对方用一把刀鞘挑起下巴抬起头。
满脸血污的南嘉鱼,刚对上燕绥那双邪肆的桃花眼、就看见对方眼中藏都藏不住的嫌恶:
脏死了。还有,你这蠢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