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洪流之下的蝼蚁，被吞没时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天地无光，昏昏若末世将临。紫黑的魔气如?不详的黑纱弥漫，所至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有倾颓之势。
魔气正在向九州蔓延，刀剑流光中，玄戈声嘶力竭地指挥金乌卫死守阵门，决不能让任何一只天魔逃出昆仑地界。
白妙涨红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抵住一根即将崩裂的天柱，却不妨身后一道魔影正狞笑着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白狼飞扑而?下，狠狠咬住一只天魔，而?它自己却被魔气击中，胸口破开一个冒着黑气的巨大窟窿。
白狼长啸一声倒下，化作柔光散尽。
伴生兽死，则其主人的神魂亦会遭受重创。正在以长弓驱射魔影的胥风瞳仁骤缩，跪地喷出一口血来。
白妙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些慌乱地叫了声：“风风！”
“别……别回头?。”
一只沾血的大手自身后伸来，助她?稳住摇摇欲坠的天柱，少年竭力遮掩颤抖的呼吸，故作轻松道，“妙妙，不要分神……我没事。我可?是……凤火族圣子，砍了脑袋，都不会死。”
而?另一座侧峰上，墨昭昭亦被逼至了绝境。
她?手下的机关傀儡在营造防御方面堪称无敌，却无法和缥缈无踪的天魔之气抗争。眼瞅着带来的炼器师一个接着一个死于天魔的虐杀之下，她?不由咬唇哭红了眼睛。
墨昭昭背靠天柱，握着千机簪的手在发抖，过量操控傀儡使得她?的神魂剧痛，再无力挪脚躲避饿了数万年的天魔。
生死攸关之际，无数骷髅阴灵如?黑潮扑来，将那只刚溜下界的天魔蚕食殆尽。
月白长衫的温润青年立于数丈开外，遮目的素绢化作手中高扬的招魂幡，一手掐诀驱动万鬼，一手晃动白幡。
“钟离寂！”
墨昭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急又气，“谁带你来的？谁准你过来的！”
“大小姐。”
钟离寂只说了三个字，喉咙便被鲜血堵住。
墨昭昭几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接住他?晃倒的羸弱身形，与他?一起跪坐在尸山中，放声大哭道：“你不在家好好躺着，是嫌自己最后这半个月的命太长了吗？跟我回去！”
“大小姐，大小姐你听我……”
钟离寂一把抱住几欲崩溃的墨昭昭，急促道，“昭昭！”
僭越了主仆之情的亲昵称呼，使得墨昭昭像是卡住的齿轮般骤然停止了挣扎。
青年单薄的胸口起伏，含着那口血气，温声安抚道：“昭昭，你听我说，天魔擅摄魂，唯有通灵驭鬼术与之同宗相克。寂命数已尽，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再最后保护你一次。你知?道如?何?保留寂的一身通灵之术，如?何?驱使寂，对吗？”
墨昭昭双目放空，唯有眼泪汩汩不断地淌下，濡湿了青年的肩头?。
她?怎会不明白钟离寂的意?思？
曾竭力反对她?炼制尸傀的端庄青年，此刻却用虚弱而?温柔的声音请求她?，心甘情愿成为尸傀供她?驱使。
“我不要，我不要……”
墨昭昭咬紧了唇，指尖攥住钟离寂的衣袖，像是要拼命挽留什?么，“我不要你变成冷冰冰不会说话的傀儡，我想要你活着。钟离寂，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好不好？我会想办法，我们总能找到别的办法……”
“没有办法了。昭昭，寂不想如?……如?窝囊鬼般死在榻上，腐化生蛆。”
钟离寂咽下喉间的腥甜，唇瓣拂过她?的鬓发上，宛如?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君子般克制的轻吻。
“尸傀虽不会说话，但可?一直、一直陪伴着大小姐，不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昼时寂安寝于那具漂亮的棺木中，夜间小姐若寂寥了，便叩一叩棺材板，寂便爬出来陪大小姐夜游散步，赏月品茶；大小姐若不想见寂，寂便躺回棺木中，安安静静不会相扰……”
“我怎会不想见你！”
“那就……拜托了。”
青年逐渐涣散的灰白瞳色中流露出餍足之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招魂幡，构筑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一座向死而?生的坟冢。
终于，一个时辰后。
墨昭昭含泪摇动金铃，僵冷的青年睁开泛白的双目，执起招魂幡横档在身前?，鬼气冲天而?起，挡住裂缝中不断冒出的天魔。
一傀出，而?号令万鬼。
墨昭昭站在满地尸骸间，一声铃，一滴泪，奇迹般地守住了第二根天柱。
……
“殷无渡，你在流血！”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晏琳琅的眼尾，她?下意?识抬头?望去，顿时色变。
只见殷无渡不知?何?时嘴角溢血，眉间的堕神红纹妖艳得近乎异常，俨然正在遭受逆天而?行的反噬。
他?低头?看了眼晏琳琅眼尾滑落的血迹，很轻地“啧”了声，随即满不在乎地抿去唇上的血迹，散漫一笑：“不小心弄脏了晚晚的脸，回头?给你擦擦。”
“重点是这个吗？”
晏琳琅紧张地攥紧他?的衣襟，宛若试图控制一匹即将脱缰的烈马，“别往上走?了，快放我下来！停下！”
玄冰蔓延，雷霆震吼。
殷无渡避开如?灵蛇侵袭而?至的玄冰法阵，抱着晏琳琅稳稳落在云头?。
晏琳琅站稳的第一反应便是按下殷无渡的脑袋，强势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与其说“贴”，不如?说是“撞”，情急之下力道失控，连殷无渡这样耐痛的奇葩都闷哼了一声。
好在他?神识虽有损伤，却尚在可?控范围。
殷无渡与她?额头?静静贴了片刻，神识交融间，竟然还有心思玩笑：“晚晚是在担心我吗？要不要再亲一下？”
晏琳琅瞪了他?一眼。
而?后又在少年垂目时踮起脚尖，温柔地吻去他?唇上的腥甜，似心疼，似奖赏。
殷无渡本?做好了被她?责备的准备，没想到她?真亲了下来，不由一愣，而?后勒紧她?的腰肢加倍地吻了回去。
晏琳琅推开他?，气息不稳道：“够了，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殷无渡唇色艳红，以指骨蹭去脸颊上飞溅的血口，颇有几分战损的桀骜之气：“晚晚好无情啊。不过，我也喜欢。”
九天之上，白玉京的入口处旋涡翻涌。
不时有天魔逃窜而?出，被晏琳琅和殷无渡及时绞杀。
“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观眼下之景，只怕天道也无能为力了。”
晏琳琅仰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玉京，沉吟道，“不知?若以师父的护心鳞护体，全力突破白玉京，能有几分胜算。”
“晚晚若想突破白玉京，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
殷无渡拉起晏琳琅的手，轻轻覆于自己的胸膛处。
指尖下心跳强劲，应和他?缱绻的低语：“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办法。”
那双漂亮的漆眸中倒映着少女愕然的面容，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浸没。
“不行！想都不要想！”
晏琳琅烫着般抽回手，面对天魔也毫无惧意?的美人目，第一次起了涟漪。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诛魔
白玉京之上，
天门破损，天河倒灌。
洒满银尘的洪流倒悬而下，侵吞万顷神光。
天魔仍在将那道强行开启的天门裂缝扩大，
以便能让更多的天外邪魔降世，
助他侵占人神两界。
天道之门试图扭转乾坤，
然而失去了照夜神女的补天之力，
终究只是徒劳。
“天道，何必白费力气？你?我都很清楚，
除了神皇和天道神女，
天地间再无别的力量可以修补天裂。”
占据奚长离肉身的天魔白发披腰，
白袍素雅，单从背影看，
比仙人更像仙人。
他双手扩散天门裂缝，笑?音有着和手段不符的朗润：“可惜啊，
这两位都成了新?秩序的牺牲品，
如今也该轮到你?了——天道秩序的缔造者，
死于自己一手缔结的秩序下，
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话未落音，
杀意已至。
天魔不得不放弃天门，回?身格挡那道疾驰而止的凛光。
见?到如云中皎月般翩跹而落的少女，
他眼?底浮出惊愕之色，
喃喃道：“是你?？”
“是我，来取你?狗命的人。”
说话间，
晏琳琅出招如疾雨，
翻身越过天魔横档在天门前，
潋滟的眸底如寒星隐现，让人不敢直视。
“不可能……”
天魔漠然沉下脸色，
混沌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衣袂翻飞的少女，“你?并未飞升成神，一介凡人，如何能上白玉京？”
片刻前，白玉京下。
晏琳琅双手捧着殷无渡的脸颊，字字清越：“殷无渡，你?听着，在我这里?没有‘为?救苍生?而舍一人’的选项，人人皆是苍生?中的一员，人人皆有活着的权利，我不许你?有自轻自毁的想法！”
“晚晚，天道已失控，若强行突破白玉京，你?我都会受重伤，届时无力对抗天魔，得不偿失。”
殷无渡抬指将晏琳琅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以一个亲昵而臣服的姿势，与?她额头相触，“倒不如，保一个。”
他说的这些，晏琳琅何尝不明白？
“你?想归还星魄，以灵枢金魄炼化的神明身为?钥匙强行开启白玉京。可是没了星魄护你?神识，你?能撑多久？会死的！”
“所以，待你?解决了那个恶心玩意儿，就要快些下来接我。”
殷无渡眼?睛弯了弯，似是在笑?，“我说过，我会做晚晚的青云梯。能以身为?阵送你?去那至高处，俯首吻一吻你?的鞋面与?裙摆，是我毕生?的荣幸。”
“殷无渡……”
“快说，你?会回?来接我。”
殷无渡娴熟地吻住了她的唇，温柔地蛊惑。
阴影落下，晏琳琅眼?前一片模糊，喉间干涩若砂纸磨过，终是哑然道：“我答应，我会下来接你?。”
殷无渡终于从唇齿间溢出一声满足的低笑?，右掌覆于左胸，微微屈起手指。
晏琳琅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取出的黏腻声响，炙热的，纯粹的，像是鲜血点缀的呢喃情话。
“殷无渡！”
她忽而挣扎起来，想要睁眼?去看，殷无渡却用干净的那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眼?睛，俯首加深了这个吻。
一个献祭般的深吻。
明亮的星魄碎片不染尘埃，在少年掌心散发出柔和圣洁的银光。
一股澎湃而柔和的力量正在注入晏琳琅的心口，像是机括装上最后一枚齿轮，像是拼图找回?最后一块碎片。
强悍的力量化作疾风，搅动?云层如雾，接连荡碎了几只逃窜下来的天魔。二人的衣袍、发丝也随之摩挲纠缠，发出猎猎声响。
“唔……”
“我识海里?有你?的星魄，你?灵府中有我的魂丝，这算不算交换定情信物?？信物?暂时物?归原主，要记得再还给我。”
殷无渡的吻已经带了浓重的血腥气，但依旧温和，断断续续道，“说定了，我会乖乖等我的神女回?来，不许反悔，不许……再骗我。”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少年的神明身化作阵眼?，灵枢金魄炼化的金光通道直冲白玉京。
“殷无渡，你?要撑住！”
晏琳琅朝上空飞去，须臾间根本?没时间好?好?道别，只是二人交握的手指渐滑渐远，直至彻底分?离。
天河倒悬如瀑，冰雕雪砌般的白玉京已快被彻底淹没，诸神皆寂。
再往上，星空浩瀚无垠。
天门摧裂，世界天盘在天魔的操控下处于秩序崩塌的边缘，正杂乱无章地转动?着。
片刻的对峙，天魔反应过来。
“原来是找回?了完整的神明心，既如此?，何不与?我推翻天道，取而代?之？”
“我能以凡人之身站在此处，非我一人之功。”
墨色的极夜间，晏琳琅的周身灵光环绕，清亮的眼?眸仿若看透时间万般虚妄，“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杀死你?的并非神明，而是凡人之力！”
婆娑万象第八境，万象归一。
星河宛若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整个宇宙空间都在她的灵力下扭曲，天魔不得不抬掌迎击。
一净一浊两股力量相撞，轰鸣巨响，如混沌初开，炸开绚烂的光芒。
天魔后退半步，单掌相迎变成了双掌抵抗。
“我真是不明白，你?我之间，何须走到这一步？”
天魔咬紧牙关，威压之下，声音已没了方才的淡然，“你?做回?你?的天道神女，与?我平分?神权，岂不两全其美？以凡人之力妄图弑杀魔神，简直是自取灭亡。”
晏琳琅冷笑?：“什么狗屁神权！我可是来自无神之境，不惧鬼神，不敬天地，打你?就打了！”
趁着天魔全力抵抗婆娑万象的间隙，晏琳琅将玉白的护心鳞混入其中，顺利击入天魔的眉心。
天魔平静地朝上看了眼?，不以为?意地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伤得了气运之身？别过家家了，照夜……”
声音一顿，他似乎发现了异常。
螭龙的护心鳞作用不在于攻击伤害，而是封印——
柳云螭随随便便蜕下的一片鳞片，便能封印晏琳琅的记忆六十年，作为?凝聚了她毕生?修为?的护心鳞，其封印之力更是强过百倍。只要能封住魔魂须臾片刻的时间，便足以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