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挂断和恩师的电话，宋竟帆神色激动走到我面前。
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乖乖，你告诉我，我听错了，你不想出国，也不会出国，对不对?」
宋竟帆的力气很大，就好像只要力气小了，我就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看不见。
他这样拼命想抓住我的模样，竟让我恍惚间觉得，他爱我。
我觉得好笑，再次挣脱他的束缚，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你没有听错，我是要出国。」
这个想法早就徘徊在我的脑子里。
只是当初要考虑和宋竟帆的未来，所以在恩师第一次和我提出时，我选择了拒绝。
现在既然决心和宋竟帆分手，那追求事业的发展，自然要提上日程。
听见我这么回答，宋竟帆慌张不已。
他红着眼眶不住地询问我：「那我呢?乖乖，我怎么办?
我是你未婚夫，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
话到最后，我竟然听出了一丝哭腔。
我眼底越发的不解，我甚至不知道宋竟帆这番作态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我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后退半步：
「没什么好商量的。
宋竟帆，我们分手吧。」
「不！我不同意！」
他上前一步，将我狠狠抱在怀里。
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温暖，尽管心底已经确信我和宋竟帆再无可能，可我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无关别的原因，只因为这个怀抱是那么熟悉。
过去的四年时间，每个夜晚和清晨，我都是在这样的温暖中安睡和醒来。
「乖乖，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可你不能不要我......
我知道你介意苏夏，没关系，我现在就和她......」
话未说完，一声干呕声从宋竟帆的车上传来。
宋竟帆松开我扭头去看，副驾驶的车门被苏夏推开。
她从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走到宋竟帆面前，抱住他：
「阿竟，我好难受。」
她的脑袋抵着宋竟帆的胸口蹭蹭，宋竟帆方才口中的决绝，就这样被融化在一滩柔情中。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捋顺到耳后。
广场上的小孩不懂「情」之一字，他们举着烧完的仙女棒：
「哥哥，我还想玩。」
「仙女棒和糖果，你选哪个?」
「我都想要。」
「不行的妹妹，两个都选，最后哪个都没有。」
连小孩子都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宋竟帆却不懂。
他一边抱着苏夏，一边抱歉地看着落了泪的我：
「乖乖，她喝得太多了，我先送她回家。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我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擦干眼泪，快速在手机上定下明天一早起飞的机票。
我看着宋竟帆：「可以。」
宋竟帆喜出望外，他抱起苏夏：「乖乖，等我回来。」
可宋竟帆一夜没有回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将家里我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扔进垃圾桶，随后拉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苏夏家中，宋竟帆戴着围裙在给苏夏准备早餐。
昨天刚把苏夏送回家，苏夏就吐了。
他不得已帮着苏夏打扫卫生，好不容易收拾完，苏夏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宋竟帆想起离开前对我说过要等他回去的话，拿出手机想拨打我的电话。
可掏出手机的一刻，又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偏偏苏夏家中，还没有他手机型号的充电器。
想到此，宋竟帆叹口气。
苏夏穿着睡衣从背后抱住宋竟帆，她深吸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靠在宋竟帆背后：
「好香。」
宋竟帆将煎好的蛋盛在盘子里，看着苏夏像小馋猫一样守在餐桌旁：
「夏夏，以后还是少喝酒吧，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苏夏恃宠而骄道：「我不！反正我有你。
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安安全全地把我送回来。」
宋竟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可我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在你身边。
夏夏，我要订婚了，我也要为知意考虑一下。」
苏夏脸色惨白，她光着脚跑到宋竟帆身边：
「阿竟，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夏流下眼泪：「你和许沉舟一样，都不要我了是吗?」
若是以前的宋竟帆看到苏夏的眼泪，早就心痛地难以呼吸。
可现在的他想起昨夜同样落泪的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电话联系我。」
苏夏想拉住他，可他摘了围裙，匆匆忙忙地走了。
等回到车上，宋竟帆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他满怀期待会有几条未接来电，或者几条未读消息。
可电话列表什么都没有，微信仅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助理发给他道歉的话。
「对不起宋总，我不知道孟小姐才是您的爱人，我在她面前说错了话，真的对不起。」
宋竟帆皱眉不解，正好助理在此时打来电话，他按下接通。
「宋总，如果我知道孟小姐才是老板娘，我绝对不会和她说那天晚上您和苏小姐在路上......」
随着助理把在车上说给我的话再次复述，宋竟帆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不等助理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而后给我打电话。
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只有冰冷的机器音在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想起昨夜我的哭泣，以及他当着我的面抱着苏夏离开，宋竟帆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丢掉手机，驱车快速赶回家里。
一路上，他闯了四个红绿灯，打开家门的时候他还在安慰自己：
我是在生气。
只要他像以前一样好好哄哄我，我就会不计前嫌，和他重归于好。
可这次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宋竟帆站在门口，看着空了一大半的屋子，整个人都懵了。
他先是试探地叫我的名字，而后像是疯了一般冲进卧室、洗手间、客厅，试图寻找我的身影。
可他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还惊恐地发现，
他在这个家，找不到我生活过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个家干净的，就好像四年的时间，我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等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法联系上我，宋竟帆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次，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斯德哥尔摩的时间还不到中午。
我拿回自己的行李箱，先给恩师报了平安，而后联系了早上恩师发给我的手机号码。
据他所说，号码的主人也是他一位优秀的学生。
「他只比你大两届，也许在学校你还见过他。」
虽然只差两届，但恩师桃李满天下，真要见了面，还真不一定认识。
我这样想着，手机那边已经传来声音。
「喂，你好，我是......」
「我知道，」对面的人打断我，「你往后看。」
我愣愣地转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视线。
「师，师兄?」
顾瑾南迈着他的大长腿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顶着他那张万年冰山脸开口道：
「不错，确实还记得我。」
我和顾瑾南的相识，缘于研一那年学校举办的运动会。
我被临危受命参加女子八百米比赛，跑到还剩最后半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个饮料瓶。
我一个不注意，踩在瓶子上摔倒，右手狠狠抵在跑道上。
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摔得很疼，总之我托着自己的手哭得嗷嗷大声。
顾瑾南那时在后勤部，听到医学院有个女生摔伤了手，提着医药箱赶紧往我这里跑。
同为医学院的学生，他深知一双手对于医生的重要性。
手废了，职业生涯也就废了。
这样的恐惧让我忘了自己也是个医生的事实，我站在原地哭得鼻涕都起了泡泡。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有人穿着白大褂站在我面前，我像是电视剧中送家人进手术室的人一样拉住顾瑾南的大褂：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手啊，我的手不能有事啊！
你能救回我的手，我一定记你一辈子。」
听顾瑾南这样的调侃，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那年的往事。
嘴上呵呵笑几声，心里却暗戳戳道这人真小气，都多少年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顾瑾南看着我变化莫测的神情，许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接过我的行李箱，转身：
「走了。」
我脑子没转过来：「去哪儿?」
顾瑾南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原因，我总觉得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写满了无语。
「哦哦，我想起来了，老师说让我先住你家。」
我就这么跟着顾瑾南回了家。
我本以为到了斯德哥尔摩，就可以和过去彻底说再见。
可没想到时间刚过一个月，我提着买好的菜回家，在门口看到了等了我许久的宋竟帆。
他站在大雪中，见到我的那刻，像是看到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将我抱进他的怀中。
「乖乖，乖乖，我终于找到你了。」
原来自我离开后，宋竟帆先是回了老家。
他跪在我父母面前磕头认错，求他们告诉他我的下落。
我父母一面心疼我的真心错付，一面气愤宋竟帆的三心二意。
父亲拿着门口的扫帚在宋竟帆背后打了几下，可到底因为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下不去死手。
「你走吧，你伤害了知意，以后我们两家，也不要来往了。」
「叔叔，我知道我混账，我做错了事情，可求您，求您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了......」
母亲捂着嘴痛哭：「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知意出了国。
我也想找到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
宋竟帆在我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被医院的救护车拉走。
可他依旧不死心，他又跑到我的学校去闹。
恩师知道我和他之前的事，明白我不想再看到他。
于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月，宋竟帆突然想起，我曾经用他的电脑登陆过出行软件。
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电脑上，也确实从上面查到了我的机票信息。
他出发来找我的那天，苏夏在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夏抱住他，哀求他不让他离开。
「你不能走！阿竟，你不是爱我吗?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不要走好不好?」
可宋竟帆却只是冷漠地甩开她：「我爱的人只有知意。
如果不是因为你，知意不会离开我。
你给我滚！滚！」
宋竟帆的无情让苏夏崩溃，她口不择言：
「你凭什么指责我?伤害孟知意的人是你，不是我！」
宋竟帆不愿承认，他大声反驳：「我没有！」
「你有。
当初为了让我和许沉舟在一起，你假装深爱孟知意，追了她整整五年。
后面更是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和孟知意订婚。
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我。
你爱我，你根本不爱孟知意！」
「你给我闭嘴！」
宋竟帆一巴掌将苏夏扇倒在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这件事你如果敢让知意知道，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拉着行李箱从苏夏面前离开，徒留苏夏一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宋竟帆挑挑拣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抱着我，满目深情：
「乖乖，跟我回去吧，订婚典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是你喜欢的新中式。」
我挣开他，面色平静：「宋竟帆，你忘了一件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分手！」他突然大声，「只要我没同意，我们就没分手。」
我闻言冷笑：「分手不是离婚，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宋竟帆惶恐：
「乖乖，我知道你是因为苏夏和我生气，可我已经和她断了来往。
以后我不会再见她，更不会为了她惹你不快。
乖乖，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啊......」
话到最后，他竟落了泪。
他从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乖乖，订婚戒指我都买好了，你看，你快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可我根本不想看。
我不管他到底爱不爱我，也不管他是不是爱我。
我现在，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我绕过他，想离开。
可宋竟帆似疯了般一把抓住我，他拿出盒子里的戒指往我手上戴。
「乖乖，乖乖你戴上，你戴上就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的手被他拽得红了一圈。
我拼命挣扎：「放开我！宋竟帆你放开我！」
一只拳头在我身后打出，一拳打在宋竟帆的脸上。
宋竟帆毫无防备，摔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顾瑾南将我拉到他的身后，小心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喘着粗气摇头，而后看着宋竟帆从地上爬起来。
「宋竟帆，你回去吧，我们没有可能了。」
宋竟帆双目猩红，他指着顾瑾南恶狠狠道：
「是因为他，
你要跟我分手，都是因为这个小白脸对不对?」
我从未想过宋竟帆会把我想的这么不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顾瑾南注意到我的情绪，他冷眼看向宋竟帆：
「宋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给我闭嘴！如果不是你，乖乖现在还爱着我，
是你破坏了我和乖乖的感情，我，我TM弄死你！」
宋竟帆说着，就举起拳头往这边冲过来。
我一个迈步挡在顾瑾南面前，宋竟帆面露慌张，急忙收手。
可下一秒，他又难过地看着我：
「乖乖，你是怕我伤害他吗?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够了宋竟帆，」我对上他的眼睛，「那天你在浴室里打电话，我都听到了。」
宋竟帆一怔。
即使心里已经放下，可再次提起，我还是不免落下泪。
「你说你是为了苏夏，才去追一个不爱的人......」
宋竟帆手里明晃晃的钻戒，就这么掉进斯德哥尔摩的大雪中，再也找不到。
宋竟帆回国后，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
我沉下心在这边进修医术，等学有所成的时候，顾瑾南拿着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向我求了婚。
他说，他从那年的运动会上就对我一见钟情。
彼时我一边哭着接受他的求婚，一边抽抽搭搭地问他：那时我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你怎么会喜欢上我?
顾瑾南想了想，认真回答：
「我也忘了，但当时我觉得这个女生真的好可爱。」
我边哭边笑，又吹出一个鼻涕泡。
再后来，我和顾瑾南回国结婚。
婚礼上，我收到一个匿名的红包，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
而银行卡上的卡号，我异常熟悉。
很多年前，宋竟帆把工资卡交给我。
他说：「这里面，是以后娶你的全部彩礼。」
「怎么了?」顾瑾南走过来，从身后揽住我的腰。
我摩挲着银行卡上凸起的数字，深吸一口气把银行卡放回原处。
我笑笑，抬手替顾瑾南整理歪了的领带：
「没什么。
走吧，去敬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