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里的温和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温度的坚硬。
也就是在这天傍晚,阮吟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
里面竟然是她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语气说了一段陌生的过往。
第248章
过去1
录音只有一段。
哭声带着几分绝望,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我想清楚了,新药的实验,我自愿参加……”
另一边是个男声,“你要谨慎考虑,这个药物可能会对大脑有强烈的刺激,一切结果都是未知的,你这么年轻,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想清楚了……帮帮我,我真的想走出来,让我忘了吧,我想忘了这段记忆。”
长久的沉默后,录音里,女人的声音又再度重复,“我现在好痛苦,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痛苦,让我忘了,我绝不后悔,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我只想忘了他,再也不想记得这一切……”
录音就到这里结束了。
阮吟是能听出来那声音的,女人的肯定是她自己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太简短,又有点低沉,是谁她不是那么肯定。
但是录音里都没有变声处理,对方不管会暴露身份了吗。
阮吟想到下午碰到宋泊简的时候,他说了那样的话,还有最后那样带着几分冷意的眼神,他知道她要跟应绪凛一起出国的事了,马上就有人给她发来这样的录音。
没这么凑巧的事,极有可能发录音的就是宋泊简。
他这么明显的暴露,不打算隐藏了吗?
他是背后所有的知情者甚至是策划者吗?
阮吟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了宋泊简。
他并没有不接,甚至接的很快。
没有说话,等着她。
阮吟只好先开口,“泊简……有件事我想问你。”
“录音是我发的。”他甚至知道她打来电话的目的,直接就先承认了。
倒是把阮吟弄的错愕,她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
宋泊简很直接地说,因为他再劝什么的也没用了,他很是痛心地说,“阮吟,是你自己选择这样的,你要反悔吗?你过去说,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再回到那种痛苦里,你现在又要重蹈覆辙吗?那你遭受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阮吟心跳的有些快,“宋泊简,你果然是知道内情的,到底过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明明是应绪凛的,却被错当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离谱的错误!”
“你确定要想起那段记忆吗?你确定吗?你说过你宁可死掉,也不要再记起来那个人了,你现在却又跟他在一起了,你又要想起来和他之间的纠葛了是吗?你要是敢面对,那你来,我告诉你一切。”
一向温和的人,这会儿也疾言厉色起来,宋泊简也含着怒意,“你最好别带着应绪凛一起来,不然我不会跟你讲的——你随便选择,你可以不信我,你要跟应绪凛结婚是吗?祝你们幸福。”
宋泊简将电话重重地挂断了。
阮吟握着手机,手微微发抖。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要面对那段对她而言即陌生又重要的过去。
她从房间退出来,新姨做好了饭正准备叫她,她拿了外套,匆匆地说,“新姨,我出去一趟。”
……
阮吟认识宋泊简很久了,从她念书的时候,父亲跟应家有所来往之后,她就跟宋泊简开始认识了。
不过他们不算是很熟悉,也不算是关系很近的朋友,就只是认识,点头之交。
一开始她对宋泊简的印象也不太深,他是应家的旁支,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碰面多起来,也就是在她进入公司之后,他跟公司业务很多,两人碰面的机会也多起来。
但是也仍然是点头之交,他大概是同情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被应家承认,工作上经常给她便利,不过两人私下里从来没有什么交往。
她都不知道,宋泊简是什么时候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的。
心情有些乱,阮吟很快就到了宋泊简的家。
她以前因为公事临时找过他,知道他家在哪里,不过这么多年相识,她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到了楼下,打电话给他,让他开门。
宋泊简给她开了门,阮吟上去,到了门口,发现他将门打开了。
她拉开门进去。
屋里有酒气,宋泊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酒杯,看到她来了,他一仰而尽。
阮吟心里有些惴惴,她从来没见过宋泊简露出这样的表情,冰冷的,尖锐的,像是遭遇了威胁的野兽,露出他危险的一面,所有的温和表象都被撕开。
她没把门关严,留了缝隙,站在门口看着他,“泊简,我需要你告诉我那段过去。”
宋泊简侧头看着她,眼底有些红,酒气笼罩着他,他嘴角挑起来,笑的没有温度,“所以还是觉得,跟应绪凛在一起的那一段过去很美好,很渴望回忆你们的相识是吗?”
阮吟现在是不知道全部事实的,她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所以想打开它。
她也想过了,肯定是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才会选择忘记那一段,但是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跟应绪凛又兜兜转转地重新选择了在一起,她觉得她都可以承受了,她还是想要弄清楚发生过什么的,不管是好是坏。
宋泊简盯着她,阮吟没有什么犹豫,仍说,“泊简,告诉我吧,过去的我选择了忘记来逃避,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成熟了许多,也坚强了许多。”
宋泊简看她这样坚决,站起身,带着一股寒沁沁的冷意。
阮吟看着他,心里面有些害怕的,她不是很明白这一切怎么会跟宋泊简扯上关系,她跟应绪凛之间,为什么宋泊简会是整个事情唯一的知情者。
她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泊简,我把你当朋友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里一直感激你曾经对我的照顾,我今天站在这里,是相信你不是个坏人,我觉得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宋泊简停在了沙发那,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从桌上拿出手机,一边找东西,一边说,“你太高看我了……阮吟,我也只不过是个,卑鄙的,世俗的男人……”
他抬起头,将手机递给她,脸上的戾气消失了一些,但是仍然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很伤心,又像是很冷厉,一切都和平时不一样。
第249章
过去2
他将手机又朝她比了比,看着她略略迟疑的样子,眼神里多了一些深深的东西,说,“阮吟,拿着看吧——里面有你要的答案。不过你有句话没说错,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不忍心。”
他的样子真的不像是坏人,阮吟知道自己太片面主观。
但是她觉得既然已经来了,她就不能现在退缩。
她走过去了,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手机。
屏幕上是一段录像,是她,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那个样子。
她心里面有些紧张,抬手点开了。
是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她坐在沙发上哭着,“帮帮我,让我去试新药……有任何副作用我都可以接受,泊简,我真的好痛苦,我想忘了,忘了这一切……”
这一段阮吟已经看过了,她抬头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看她并没有退却,示意她往后看。
阮吟抬手将视频往后划了一个,那是另一个时间段的,她样子格外的狼狈,衣服脏兮兮,满脸是青肿的伤,被丢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昏厥着,整个人好像受了几遍酷刑一样。
阮吟心头一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闷痛从心里涌出来,那是她吗,她完全不知道她经历过这种事。
有人在旁边踢她两下,她都没有反应,一盆凉水泼过来,泼在她身上,她才幽幽转醒。
然后有人出现在镜头里,是个东南域的人种,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很凶恶地抓着她逼问什么。
她摇头,对方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阮吟一阵窒息,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抬头蓦地看着宋泊简,哽咽着问,“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宋泊简沉了沉气息,说,“还要继续找你没有的那段记忆吗?阮吟,真相很残酷,你忘了是好事,我衷心劝你,不要去找回你跟应绪凛的过去了,不美好,你会很痛苦。”
“痛苦也是我该承受的痛苦。”阮吟仍旧坚持,“泊简,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法再当做没有发生过了,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关于优优的身世,我要弄清楚,我往后要给她个交代的。”
宋泊简看她坚决到一丝不动摇,叹了口气,说,“这段录像,是T国那边的组织,为了引你父亲出来,录下来的——你在国内被T国的人非法绑出国。这是一切的开始。”
阮吟大骇,“什么?引我父亲出来?我父亲不是早就已经去世了吗?”
宋泊简看着她,阮吟心里一下子百转千回,她惊愕不已,颤抖着,“我父亲……难道我父亲没死?”
“那个时候是的。”宋泊简微叹,“你父亲假死逃脱了这一切的麻烦,他后面跟你联络了,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其实你那时候出国,不光是想给你堂姐找治疗方法,你是要偷偷出国,跟你父亲相聚的——”
阮吟惊了又惊,她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突然的转折。
她错愕不已,“我父亲没死……他竟然没死……那他现在在哪里?”
宋泊简看着她,沉默良久,让阮吟的心蒙上寒意。
她急忙低头,又往下翻他手机里的视频。
下面一段,是她重新恢复了自由,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的伤也都好了。
她看起来是轻松的,对着镜头讲着,“爸爸,我没事了,一个朋友把我救出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和我联络免得泄露行踪,也不要再回来了,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吧,自由自在地,去环游世界。”
阮吟听着那一段,就算表面上很平静,但是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她问宋泊简,“谁把我救出来的?那些人没得到我父亲的行踪,怎么放我出来了?是你吗,泊简,是你救我出来的吗?”
宋泊简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去T国谈生意,从相关的人那里,得到了一点关于你们父女的消息,我看到你陷入那种情况里,阮吟,我没法当不知道的,我把你带出来了。”
阮吟震撼的不行,她难以想象,她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宋泊简,竟然会动了在那样危险境地里救她出来的念头。
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那些人愿意放弃找她父亲的目的?
宋泊简嘴角挑了下,自嘲似的,“我也不算个好人,我为了救你出来,我那时候就出卖绪凛了。”
他转过头去,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喝光了之后,他说,“我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你父亲完善那个实验,但是你父亲迟迟不露面,他是不是真的活着,并没有确切的定论,你的嘴巴很严,一句都不肯透露。我看着那些人对你动了恶念,我不能看着你被他们毁了……这个实验又不止是你父亲可以完成,应绪凛也可以,他曾经做过这类的科研,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但那是对外宣称的,实际上他做到很后面了,只是没有公开,他绝对是有能力的。”
宋泊简看着阮吟,“这就是你跟他注定了那一段悲剧的缘由——阮吟,你跟我一起,答应了T国的组织,去找应绪凛,让他替你父亲完成那个实验。你带着目的接近他。”
所以……
阮吟喉头发涩,这就是最后,应绪凛说过的那次最大的争吵吗。
他是知道了她接近的目的,觉得一切都是骗局,然后发怒地叫她滚。
她觉得这不完全是她崩溃到要忘记这一切的最大原因。
阮吟恳求地看着宋泊简,希望他继续说出更多内情。
宋泊简说到后面,也是有些艰难的,他苦笑,“你不知道……也不会相信,阮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应家的家宴上,你父亲带着你,那时候你还在念高中,我们在花园碰上,那天我碰巧穿了和应绪云一样颜色的衣服,他在花园碰上我,呵斥了我一顿,还把我的新衣服弄脏。”
他出身一般,家族里都要攀附应家,应绪云是应家的天之骄子,自然看不起他。
但是宋泊简说起那一段的时候,并没有很多怨恨,他目光温柔地看着阮吟。
第250章
过去3
但是宋泊简说起那一段的时候,并没有很多怨恨,他目光温柔地看着阮吟。
“那一天对我而言是幸运的,你不记得了吧,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递了手帕给我擦衣服,还安慰我不要理会应绪云说的话,你还说……”
他笑了下,那晚那个穿着白裙的少女,温柔又俏皮地跟他悄悄说了句,“应绪云就是嫉妒你,一样的衣服,你穿比他穿的好看。”
她安慰他居多,说完就跑了。
但是萌动的少年却因此记了多年。
宋泊简脸上泛起一抹红,他看着阮吟,“你不会相信的,阮吟,我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
阮吟微震,她几乎不敢直视宋泊简的眼睛,他眼底压抑着的东西太浓烈,几乎已经破土而出。
她颤抖着,“泊简……”
宋泊简很快就跳过去继续说,“T国的组织自然是不信我们的承诺的,他们找不到你父亲,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先放了你,但是他们怕我带你跑了,要我拿了一笔巨额的保证金,然后,他们绑架了应绪凛的母亲,作为人质,以防万一两头空。”
阮吟瞪大了眼睛,应绪凛的母亲,是因为她被绑架的?
她喉间堵塞,说不出话来。
宋泊简有点喝多了,转身坐在沙发上,拿了根烟抽,烟雾笼罩他,他看起来有些狂纵阴郁。
不怪是和应家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瞬,他的侧脸和姿态,竟然让阮吟觉得无比像应绪凛。
她怔忪。
宋泊简点了点烟灰,继续道,“我带你去了M国,给你做了个假身份——后面的事你差不多知道了,应绪凛查得很近了,你去应聘做了他的看护,他那么挑剔的人,我是没想到他真的会接受你。”
他看着她,“我原本以为,你套取他的实验数据,或者引诱他再帮忙把实验完善,这已经可以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跟他……”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他忽然按灭了烟,起身,一把抓住阮吟的手臂,狠狠地抓着她,恨意滋生地说,“你是我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凭什么,凭什么你要跟他在一起!”
阮吟手臂痛的要断裂,但是她都说不出什么制止他的话。
她不知道宋泊简参与至此,他付出了巨额的保证金,背叛了他最好的朋友。
她低头,不敢看他。
宋泊简失控了一瞬,就把她松开了,稳了稳气息,说,“结局你也知道了,应绪凛发现你别有目的,他接受不了你不单纯的接近,他把你赶走了——然后你来找我,我打算这就带你走,保证金不要了,天涯海角,找个地方藏身总可以的。”
阮吟心里抽着难受,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宋泊简,还是应绪凛,又或者,是无辜被卷入的应绪凛的母亲。
宋泊简喉头滚了滚,有些艰难地继续讲,“然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你父亲这个时候来找你,他的行踪,被人泄露给了T国的组织,那边的人把你父亲抓走了,传说他在路上意外死了。”
“谁……谁泄露的……”阮吟脑子里轰轰作响。
“谁泄露会让你最痛苦,谁泄露会让你痛苦到宁可忘记这一切,答案你自己应该清楚。”
宋泊简的一句话,把她最后的幻想也击碎了。
阮吟哑然失声。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那时候会想要忘记一切,一心想要从那个漩涡里逃出来,不惜去做新药的试验品。
她那个时候,心里应该是痛苦大于一切,她没有要恨的人,甚至,应绪凛的心里应该比她更恨。
是她为了自救和救自己的父亲,才将应绪凛母子拖下水,其实他们是受害者。
想起佟心断的那两根手指,她心里惭愧不已。
她从懊悔里挣脱出来,问他,“泊简,后面呢……我选择忘记这一切,可是我那时候已经怀了优优,我跟应绪云之间,是你安排的吗?”
宋泊简脸色颓丧,垂落眼睛,“……总要给你的孩子找个名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再把我当成值得信任的人,你对我也没有感情,不会愿意把未来托付给我。我的能力有限,不能够护你周全,我思来想去,应家那时候需要个少夫人,我本以为那个结果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没想到……这一步是我做错了,我害了你和孩子,我之后每一天都后悔当时的选择。”
他当时想带她离开,孩子她是不舍得不要的,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她愿意。
但是她在接受了药物的刺激后,完全把那一段记忆从脑海抹掉了,包括他跟她在那一段特殊而亲密的情意。
他对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熟人。
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但那只是单方面的,他出身不好,在应家面前,他再大的成就都显得不值一提。
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地低头抽烟,阮吟感觉头又有些痛了。
在听到旁人叙说了这样一段过往,在一个她没有很在意过的人说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之后,她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她喃喃地,“对不起泊简……”
宋泊简笑了下,“你真是傻啊,阮吟,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该我说才是,我不该自作主张地,为优优安排了这样的身世,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带着她,做单亲妈妈,其实也不会比现在差的。而且……”
他看着她那样痛苦地忘了和应绪凛的感情,他不忍心再让她为了感情纠结,他就没有执着地勉强她接受自己,他一直都是默默的看着她,他从来没有起过强烈的贪欲要把她占为己有。
他习惯了,习惯了看别人轻易地拥有他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他不会很苛求得到什么,可是他会很后悔,如果他当时勉强了她呢,执着,热烈地追求她呢?
她也许会改变心意,也许会对他产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