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戚隐 本章:第40章

    “而且很新,”黑猫也压低声音,“树都没有死,神殿山墙也没有爬山虎,神道和水渠洁净得像每天都有人清理。就好像这里还有神巫生活,恪守戒律,日日清扫神殿。”

    “会不会是老怪,他定期回来扫地?”戚隐问。

    “不大可能,”黑猫道,“老夫瞧他那细皮嫩肉五体不勤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会拿扫帚的人。”

    “那是那只黑毛怪?”戚隐道,“它虽然没有眼睛鼻子嘴,但很会扫地。”

    斩骨刀忽然停住,戚隐没稳住,撞在扶岚身上。扶岚抬起手,低声道:“地上有脚印。”

    小鱼贴着地面飞行,草丛里杂沓的脚印映入扶岚的眼帘,他道:“脚印很多,留存时间不会超过一天。气息是凡人,十二种脚印,属于十二个人,向北面延伸。这里有活人,警戒四方,当心。”

    戚隐心里咯噔一下,这十二个脚印,该不会是宗澜带领的那十二个道士吧?

    第88章

    藏月(三)

    所有小鱼立刻四散开,飘入高空,贴着叶片飞行。密密麻麻的椿叶会掩盖它们的萤光,以免被不知名的敌人发现。戚隐自行御剑,不再和扶岚同乘,免得遭遇危险不能迅速反应。大家清点身上的符咒和干粮,扶岚为了追女萝,出来的急,乾坤囊里除了去哪儿都带的一口铁锅,啥也没。戚隐这儿也只有一打符咒,半囊水,一小袋蜜煎螺和几块梅子姜。

    这点儿蜜饯小零嘴,连一天都撑不过去,黑猫登时苦了脸。若林子里找不到吃食,扶岚和戚隐可以辟谷,它就只能吃树皮啃观音土了。

    他们往前飞,若有真有人,倒算是一件喜事,至少能够问上一二,这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女萝那个婆娘,说东西挤一点儿留一点儿,也不知道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往前飞了小半个时辰,戚隐小声和黑猫交谈,“猫爷,你知不知道各地的神巫是怎么消失的?”

    “这事儿到现在还是个谜,”黑猫道,“古籍上记载他们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巫法失传,出现断层,凡人才开始因着巫法的蛛丝马迹,自创道法。按照《海内南疆志》的说法,巴山神殿最后一代大巫祝巫狩修炼禁术,招来恶鬼。恶鬼不听使唤,屠灭神殿。那之后,白雾升起,笼罩巴山。这也是巫法突然中断的原因,因为所有掌握巫罗秘法的神巫都在一夕之间被鬼魂杀死了。”

    戚隐咂舌,这大约是大人物的通病,站得太高,脑子灌风,就开始变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歪门邪道。

    “无方山元尹曾经猜测,他们是遭遇了某种天灾,比如海啸、火山爆发、地震。在面临这些天灾的时候,即便是道行再高的术士也无能为力。”黑猫又道。

    走了大约有一个半时辰,扶岚道:“到了。”

    戚隐停了剑,看见前面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他们下地查看,把尸体翻过来,登时吃了一惊。

    这里死的,全都是神巫。

    他们戴着白鹿面具,身上披着兽毛披风,脖子上套着银项圈,腰上系着银裙和叮叮当当的骨制挂饰。戚隐翻过一具尸体,尸体的肚子全空了,像是被什么野兽撕破了肚皮。掀开白鹿面具,底下是一张苍白僵硬的脸。尸斑蔓延上了脸颊,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照见天穹。死亡的时间大概在七个时辰以前,戚隐道了声得罪,扒开他的衣领,胸前赫然一朵绛色缠枝花,确实是神巫没错,应该不是什么人假扮的。

    敢情这些神巫千百年来一直躲在月镜里面?戚隐觉得不对劲儿,要真如女萝所说,巫郁离来过这个地方,他应该把这帮神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才对,怎么会留他们到如今?戚隐站起来逡巡,十二个神巫,死得很怪异,所有人都头朝同一个方向,面朝下,像是朝着北面叩拜,五体投地。

    “他们在逃跑。”扶岚忽然说。

    戚隐反应过来,他们并非叩拜,而是逃跑。他们的朝向全都背离神殿,神殿里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们,他们向林子深处逃,可最终被追上,在一瞬之间全部死去。

    “追他们的是谁?”戚隐问,“黑毛怪?巫老怪?”

    “最好是他们俩的其中之一,”黑猫用爪子拨了拨一个人的脑袋,“要不然,咱们要解决的家伙就又多了一个。不过也别太紧张,莫要自己吓自己,没准是这些神巫自己内讧呢?”

    “内讧也不会把同伴的内脏吃光啊。”戚隐汗毛直竖,越想越头疼,“哪哪都奇怪,他们怎么会是刚刚死的?”

    “你们有没有听过‘洞天福地’?”黑猫道,“‘精象玄著,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据说这世上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它们是神灵开辟的领地,灵气远胜于外界。传说有砍柴人进山,逢见两个人下棋,看完棋局回到村子,却发现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了。这是因为他误入了神祇的地盘,在那里,时间的流动和外界不一样,有的更快,有的更慢,有的甚至不会变化。依老夫看,月镜里的时间十有八九是不变的,极有可能停留在某一时刻或者某一天。他们早就死了,但因为时间不流动,他们的尸体也不会腐烂。神殿整洁如新,并非有人日日打扫,而是它们根本就不变化。”

    “那这样的话儿,咱们在这儿岂不是长生不老了?”戚隐笑了。

    “没错。”黑猫打了个哈欠,“不过还是算了吧,走到如今,只看见草啊树的,连只塞牙缝儿的老鼠都没有。让猫爷过没有肉的日子,猫爷宁愿明天就一命呜呼。”

    “此地空旷,不宜久留。”扶岚说。

    他们起身,没入林间。沿着潺潺的溪水往下走,岸边长着密匝匝白苍苍的茅草。水湄一丛芦苇,溪流哗啦作响,打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泼泼溅溅。女萝说这里面藏着巫郁离的秘密,他们唯一的线索就是琉璃幻境里那个小屋。

    绕着神殿搜寻,走到日影西斜了还没找着那个屋子。他们便朝林子深处走,一幢幢树屋座落在巨大的树梢上,里面空无一人。戚隐走不动了,更御不动剑。他们在一个塘子里接了水,歇息了一阵。日头挪过山头,晚霞像红绸子似的,扯满天穹。戚隐仰头看,觉得这天像着了火似的,甚是不祥。前面椿木林影影绰绰,似乎有一角茅草屋檐。戚隐睁着眼睛看了半晌,果然看见一座小屋藏在树林子里面。

    原来就在前头,再多走几步路就到了。小鱼先探路,一栋孤零零的茅草屋,矗立在静幽幽的林间,一看就是要闹鬼的样子。若非扶岚在,戚隐自己一个人就算打死也不会进去。

    里面没人,门也没锁,扶岚开了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林间传了出去。戚隐的心颤了颤,又回头望了望,确定后面没跟着东西。进了屋,果然是幻境里那般模样,角落一张罩着白纱蚊帐的架子床,一盏青铜油灯,四面空荡荡,很有一种家徒四壁的味道。

    “好像没什么变化,我见到的也是这样。”戚隐四下里看,到床边摸了摸褥子,温软柔和,枕头放在被子下面,好像主人离开不久,一会儿就会回来就寝。黑猫跃上床,在床上打了个滚,实在累得狠了,索性睡起了大觉。

    戚隐敲了敲墙壁,薄薄的一张椿木板壁,里面不可能藏人,“哥,我见到的那帮人就藏在墙里面,偷窥那个娃娃。现在看来他们并非藏在墙里,而是隐身在虚空之中。”

    没人搭理他,戚隐回过头,看见扶岚坐在中间那张乌漆小案旁边,手上绷着红花绳。他在翻花绳,像那个孩子一样,花绳在他手中交叉翻转,乌龟、秋千、桥……他翻出来的花样和顺序,和那个孩子一模一样。

    ……是巧合吧,戚隐愣了。

    “小隐,”扶岚怔怔地道,“我好像……认识这里。”

    戚隐坐到他身边,担忧地看他,“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那个孩子……他只会三个花样,所以只翻三种花绳。”扶岚垂下眸,露出迷离的神色,“他在这里待了很久,很无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他从来不睡床,只睡床底,因为熄了灯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黑暗里看他。这里每天都是一个样子,连晚霞都长得一模一样。夜晚的时候风很大,他喜欢坐在屋顶上听叶子响。”

    他的语调寂寂清清,不知怎的,戚隐听出了一种彻骨的孤单。

    “后来他得到了一支玉屏笛,他很喜欢,放在……”扶岚站起身,拍了拍床板下面,一个暗盒伸出来,里面赫然放着一支墨色竹笛。扶岚拿起笛子,道:“这里。”

    他说的那样清楚,就好像他曾经生活在这里。戚隐睁大眼睛,问:“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你会吹笛子么?”

    “我不会,”扶岚摇摇头,“他会。那个人教他的。”

    “那个人?谁?”

    “忘记了……不记得了……”扶岚的脸上又迷茫起来。

    戚隐觉得不可思议,问:“哥,是不是你记错了?你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后来出去了,可你忘了。”

    扶岚蹙着眉心很用力地回忆,“我不知道,我没有经历过,可我就是想起来了。这段记忆像飞过来的,像别人的,像……”

    “前世么?”戚隐问。

    扶岚愣了下,点点头,“嗯。”

    戚隐撑着下巴想了想,“我以前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路上碰见一个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过。不过后来我发现了,我看见长得漂亮的人就会有这种感觉。”他笑起来,揉开扶岚紧锁的眉心,“没关系,别难为自己,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打赌你这事儿肯定和老怪有关系,咱们现在就跟办案似的,找线索,然后拼起来。拼不起来,就说明线索找得不够多。按照女萝的说法,左右就在月镜里面,我们再找找。”

    “嗯,”扶岚摩挲着竹笛,又抬头看了看戚隐,“我对小隐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哥哥,你就是弟弟了。”

    “怎么可能,你占我便宜是不是?”戚隐弹他脑门。

    “不知道,”扶岚戳了戳他的脸颊,诚实地说道,“可能因为小隐很好看。”

    这厮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他呆,嘴里却吃了蜜似的,说他聪明,又确实脑子缺根筋。戚隐无可奈何,红着脸左右张望了一下,道:“我去睡会儿,你先守夜,过半个时辰换我。”

    说完,便靠在床柱边上歇息。戚隐阖着双目,想起幻境里那个孩子来。他记得那双瞳子,恬静又安然,像一汪没有波澜的秋水。他活了十八年,除了扶岚,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双眼睛。巫郁离藏在这里的秘密,难道就是扶岚么?

    想着想着,眼皮子打架,戚隐头一低,靠在万字床围子边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醒过来,屋子里没点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外面连蝉鸣鸟啼都没有,一整片林子死气沉沉。猫爷竟然没有打呼噜,扶岚也没声儿,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放哨。戚隐睡得腰酸背痛,手往边上一靠,摸到一只冰冷僵硬的手。霎时间打了一个冷战,彻底清醒过来。屋里黑魆魆,他瞪大眼睛,依稀能看见面前蹲着一团黝黑的人影。

    娘了个蛋的,神巫诈尸了,还他娘的趁夜摸进了屋子!

    第89章

    灵氛(一)

    他们俩挨得很近,几乎只有半截手臂的距离。

    戚隐骇异万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那巫尸也一动不动,没什么动作。戚隐咽了口唾沫,想叫扶岚,却又怕惊着这玩意儿,引得它暴起伤人。他盯着那团黑影,手探向身后摸符咒,摸了下发现不在身边。冷汗下来了,四下里乱摸,戚隐又看了看那团黑影,依旧没动静。

    不动弹就行,他喜欢安分守己的尸体。稍稍放了心,略微后退了些许,继续在地上摸寻。手指碰到乾坤囊,心里一喜,悄悄拿出归昧剑,横在腰后,又拿出灯符,嗖地一下点亮。屋子登时亮堂起来,那团黑影也显了形,原来只是青铜落地烛台,他把青铜杆子摸成了人手。松了口气,戚隐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一具巫尸就蹲在他身侧,黑黝黝的嘴巴大张着,几乎有脸盆那么大。

    而他的脑袋正对着这黑洞洞的大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没。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个噩梦,摸了把额头,冷汗淋漓。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眼前依旧是黑魆魆的屋子。一片寂静,没有声音,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心又悬起来,伸手想要摸灯符,一只冰凉的手从脖子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戚隐一颤,下意识要肘击,身后人低声道:“是我。”

    是扶岚!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幢幢暗影里瞧他神色,似乎有种秋霜般的冷冽。黑猫也醒了,一双绿眼睛在黑暗里发光。

    戚隐立时明白有情况,扶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押着他的脑袋,让他佝着身爬到窗边。轻轻把窗纱戳开一个洞,戚隐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窗外林子里围满了人,阴惨惨的月光里,一张张白鹿面具若隐若现。黑暗里人影幢幢,头颅攒动,数量还在增加,似乎正朝他们的木屋逼近。白天明明尸僵了的神巫们,此刻都聚在了小屋周围。他们将木屋围得铁桶一般,直僵僵地杵在黑暗里,不知做什么打算。

    戚隐头皮发麻地退回来,低声道:“完了完了,祖宗显灵了。你们说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会不会只是友好地打声招呼,问咱们吃了没?”

    “你说的有道理,”黑猫道,“然后他们会说好巧,他们也没吃,于是架一大鼎,把咱们都煮了。”

    “这帮老祖宗的口味也太重了,我昨儿没洗澡。”戚隐问。

    “小隐,还记得怎么打架么?”扶岚问。

    “记得,”看他哥的意思,是要硬杀出去,戚隐有点手抖,“那个什么,要听剑的心跳。”

    “对,没错,”扶岚轻声道,“记住,不要离我太近,但也不要离我太远。握紧你的剑,跟着我的脚步。将所有接近你的东西,统统杀掉。”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一下从初夏到了冬天。扶岚的脚下吱吱咔咔结起了冰花,枝蔓横生一般向周围蔓延。戚隐知道他使用了巫罗秘法,从现在开始,一切靠近他周围的东西都会被冰封。扶岚抬起眼,飘摇的人影映上了纱窗,仿佛有百鬼在黑夜里无声地穿行。

    扶岚拔刀出鞘,孤寒的刀光没入椿木板壁,薄薄的墙壁四分五裂的同时,后面的巫尸碎成齑粉。扶岚犹如一道冷冽的刀光,穿过纷飞的木屑,悍然切入黑夜尸群。与此同时巫尸从四面八方扑向扶岚,犹如潮水汇集,然而在手指即将接触他衣袖的一刹那间冻结成苍白的冰,然后刀光潋滟一闪,所有冰块轰然粉碎。

    戚隐冻得牙齿咔咔作响,一人一猫连滚带爬顺着扶岚斩出的通路跑进椿木林。扶岚的巫罗秘法一旦施展,周身范围内的一切生物都会被抹杀。戚隐不能靠他太近,要不然也会被冻成冰人儿。扶岚解决了大部分巫尸,但仍然有巫尸四散周围。他们发现戚隐这个软柿子,一下子掉转方向,饿狼一般扑上来。

    归昧剑啸然出鞘,犹如一弧寒月飞入黑夜。戚隐幻化出三把剑影,分别穿过三具巫尸的胸口。寒霜封住了巫尸半边身体,剑影啸然飞回,戚隐刚要掉头,那三具巫尸手脚一抖,竟又爬了起来。

    “你大爷的!为什么每回我遇到的玩意儿都杀不死!”戚隐大吼,回头看扶岚,那个家伙甩出刀弧,再次斩碎涌向他的尸潮。肉块和骨骼纷飞如雨,噼里啪啦往下落。戚隐叫道:“怎么我哥就能弄死他们?”

    “因为你哥直接把他们碎成渣,你能吗!”黑猫扒在他肩膀上。

    “我能被他们碎成渣!”

    “跑!”黑猫大喊。

    戚隐跟着扶岚跑,四下里全是巫尸流窜的长影,满目都是敌人。看着数量远远不止他们白天见到的那么几具尸体,敢情全巴山的神巫都聚到这儿来了。戚隐抱头鼠窜,剑影在他周围穿梭,他大声喊道:“哥,我们去哪儿!”

    扶岚眉头紧蹙,小鱼在林间飞蹿,极目之下林间皆是密密麻麻的尸潮。数量太多了,他们只有两人一猫,准确来说真正能战斗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们撑不过一个时辰。忽然间,小鱼飞入了神殿山墙,大理石的亭台楼宇映入眼帘。扶岚当机立断,道:“去神殿!”

    所有人掉转方向,扶岚开路,刀光所过之处树藤粉碎,巫尸尽成齑粉。戚隐分出剑影,斩断巫尸的双腿,虽然杀不死他们,但起码他们无法继续追击。

    二人边打边跑,巫尸不时从合抱粗的树藤上跃下扑向戚隐,披风豁剌剌展开,影影绰绰如同蝙蝠。戚隐咬紧牙关避让,才没被逮个正着。他们抢先一步进了神殿,大家关上门,扶岚和戚隐分别在门板上画符,支起符咒结界。

    这里墙厚,那些巫尸轻易闯不进来。果然,巫尸很快赶上来,撼着红漆木门,无数手掌拍在白惨惨的窗纱上,偏偏没法儿进来。大伙儿松了口气,戚隐擦着脑门子上的冷汗,道:“这些都什么玩意儿,他奶奶的,死了这么久还不安生,这都成千年老王八了!”

    “我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和心跳。”扶岚低声道。

    “真见鬼了?”戚隐心里惊骇。难不成真是僵尸?听说这玩意儿一碰见生人的活气儿就会长毛起尸。可他们直到夜里才起来,难道因为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反应比较慢?

    外面拍门拍窗声吵个不停,扶岚充耳不闻,举着灯符四下查看。这里是巴山神殿的白鹿大殿,巨大的白鹿神像座落在神殿中央,依旧是生花的鹿角,洁白的身躯。这里的神像和墓里的有所不同,神像微微低着脑袋,眼皮低垂,仿佛在俯视来拜见它的芸芸众生。

    戚隐坐在地上休息,拍了拍神像的腿,“唉,咱们又见面了,白鹿大神。你说为啥每次咱们见面都没好事儿呢?也不知道是我点儿背,还是您根本就是个衰神。”

    黑猫用爪子拍他狗头,“臭小子,别仗着巫诅对你没用就对白鹿大神出言不逊。既然大神已经复活,你在他神像面前说的话,他说不定听得见。小心他老人家脾气上来,扎个小人儿诅咒你。”说着,黑猫扒在门缝儿上往外瞧,“这些神巫到底怎么死的?不弄清楚这个,老夫心里始终不安生。”

    它这么一说,戚隐的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白天发现的神巫都在逃离神殿,说明神殿里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神巫终身侍奉大神,虽然神已经死了,但不到危急时刻,他们绝不会放弃神殿。神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一个个都落水狗似的逃了,还死在了半路。

    若传说可信,最后一代大巫祝巫狩召出了恶鬼,恶鬼屠灭神殿。这恶鬼得有多厉害,才能把所有神巫都给杀了。更重要的是……戚隐左右乱看,“猫爷,你说的那个恶鬼,应该不会还留在这儿吧?”

    他话音刚落,黑漆漆的殿宇上方响起一个“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又奸又细,像是个女人,透着股阴冷奸猾的味道。笑声在殿宇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黑猫跃过来,一爪子拍在戚隐嘴上,道:“小隐,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大爷的,”戚隐拔剑出鞘,“谁他娘的在那儿贱笑?”

    太黑了,扶岚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符咒只有一打,为了节省用量,只有扶岚一个人燃起了灯符。判断声音方向,应该是穹顶上发出的。扶岚两指捻起灯符,符咒飘在空中,徐徐往上面飞。殿宇高耸,暝朦的光芒慢慢驱散黑暗,洒照在房梁上。黑暗里露出一角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苍白脸庞,一闪就没了,笑声也停了。

    这鬼地方,哪儿哪儿都有鬼。戚隐骂了声,问:“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黑猫说,“有人藏在上面,刚刚我们只查了底下,忘记查房梁了!”

    “哥,你觉得是人是鬼?”戚隐小声问。好歹是进过神墓的人,他不怕妖魔,也不怕图谋不轨的凡人,但偏偏对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发憷。

    “看不出。”扶岚闭着眼细听,四周一片寂静,“也听不到。”

    黑猫扒着戚隐的脖子道,“娃儿,你好歹是半个牛鼻子,清式那个老贼没教你捉鬼?”

    “教个屁,凤还山只教我怎么打假擂,抄袭师兄的道论,闯人家的禁地!”被吓多了,反而不怎么怕了,戚隐把剑负在身后,道,“也罢,既然来了,总得拜见拜见。外面已经这么祖宗了,这才一个,不怕。哥,咱俩上去,给老祖宗问个安!”

    说着,就要抱着柱子往上爬,四下里笑声忽又响了,这回远远不止一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叠声儿笑起来,此起彼落,噪噪闹闹。这看似空空荡荡的黑暗殿宇,竟似有许多人藏在暗处,掩着嘴儿偷笑似的。

    戚隐僵住了。

    这帮劳什子鬼怪,不仅擅长吓人,还擅长打他的脸!

    扶岚御着灯符,符光烫过殿宇上的石柱横梁,一张张惨白的脸儿挨个儿亮起来,大小不一,大的如同脸盆,小的却只有巴掌那么大,每张脸都扑了许多白粉似的,僵硬地像硬纸。他们的脸皮轻微抖动,痉挛般发出“咯咯”的笑声。

    扶岚只看了一眼,就道:“不是人。”

    不用说戚隐也知道,有谁的脸会长得跟盆儿似的。戚隐心胆生寒,早知道之前在庙里求个平安符,这回真他娘的见鬼了。

    第90章

    灵氛(二)

    这笑声寒浸浸,笑得人心底冒凉气儿。戚隐额头一跳,归昧出鞘,瞧准一处就扎过去。剑光在黑暗里雪粒子一样迸溅开来,殿宇亮了一角。他们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东西,横梁上栖满了密密匝匝的飞蛾,有的翅子展开,露出上面的黑斑。那黑斑一边一个,翅子洁白,乍一看,正像是一张小脸儿。

    那些飞蛾一见剑光,纷纷扑着翅子飞起来,登时满屋子云雾缭绕似的,全是那妖蛾。戚隐头皮发麻,归昧折返,劈死几只蛾子,更多蛾子敏捷地避开剑光,扇着扑剌剌的翅子就要扑过来。与此同时,门外忽然罩进一个高耸巨大的影儿,头顶伸出两个长长的角,仿佛是个牛头神巫。他们一看就明白了,那是个妖族神巫,直立起来,足能够到门楣。它炮弹一样撞击门扇,符咒登时金光闪烁,殿宇上头簌簌落下雪样的灰尘来。

    扶岚支起结界,挡住蛾子,然而门板那边又摇摇欲坠。

    黑猫叫道:“这下我们知道追那帮神巫的是什么玩意儿了,原来就是这些妖蛾子。”

    “知道有什么用,我们也快和那帮神巫一个下场了!”戚隐道。

    冷静冷静,想想办法。戚隐用力掐手心。用火攻不行,符咒画出来的三味真火不是闹着玩儿的,沾东西就着,这些妖蛾子带着火乱飞,会把神殿一起烧了。用刀斩也不行,若斩断横梁立柱,一样要被活埋。

    怎么办怎么办?戚隐盯着大门上闪烁的符咒,心乱如麻。

    “娘了个蛋的,不管了!”戚隐掏出符咒往上面一扔,“先烧再说,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符咒飞入蛾群,上面顿时蔓延出一片火云。蛾子尖叫着乱飞,火焰点上柱子屋梁和四周悬挂的帐幔,霎时间蔓延出一片熊熊火海。符咒结界终于被冲破,巫尸潮水一样涌进来,袍角染上火焰,漫上全身,一具具尸体都成了火人儿。然而他们没有知觉似的,挣扎着往前爬。

    “这边!”扶岚道。

    他抱着黑猫,躺倒在地,爬进白鹿神像身下。还是他哥有招儿,神像上有巫诅,沾了的人立刻被烧成灰,神像底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神像底下狭窄,不能并排躺两个人。好在巫诅不烧戚隐,他俯下身,趴在扶岚身上,黑猫窝在扶岚头边。戚隐撑起手臂弓起背,脊背就能贴到冰凉的神像。仰头看四周,巫尸渐渐近了,有几个僵硬地跪下身,想爬进来抓他们。

    扶岚蹬腿踹他们,这厮力气极大,那么一踹,竟将一个神巫的脑袋踹进了腔子。他们的身体挨上神像,周身立时燃起青色的火焰,那火焰烧得极狠,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的血肉如蒸汽一样蒸发,露出焦黑的枯骨,再一眨眼,已经成了灰烬。

    青色的焰火笼罩周围,神像底下跟蒸笼似的,两人一猫都像要被烤熟了,身上嗤嗤冒汗。热腾腾的空气吸入肺腑,有种灼烧的痛楚。两个人脸贴着脸,彼此都觉得呼吸滚烫,似乎要烧起来。再这样下去,不被烧死咬死,也会被烤死熏死。

    汗水迷了眼,戚隐难受得擦眼睛,低下头,却看见扶岚身下有块两米见方的大石砖,似乎有些异样。其他石砖都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只这块儿周围略有缝隙。戚隐叩了叩石砖,果然是空心的。心中一喜,戚隐叫道:“有门儿!”

    “你头顶有机关。”扶岚也道。

    戚隐艰难地翻起身,骑在扶岚身上找机关。他直不起脖子,脸贴在白鹿像的腹部,找了半天没看见,“在哪儿啊哥?”

    “在你眼前,”扶岚道,“一个凸起的东西。”

    凸起?戚隐打眼一瞧,只看见白鹿的两个蛋和一个大宝贝。谁他娘造的神像,把机关设在这种地方。白鹿要知道他摸这东西,非得一蹄子撅死他。戚隐按了按那玩意儿,又试图旋转,纹丝不动。

    “怎么没动静?”戚隐道。

    “……不是那里。”扶岚手肘撑地,稍稍支起身,右手握住他的腕子,往白鹿腹部的位置挪了三寸,用力一按。地砖下面传来咯剌剌一阵响,石砖忽然下撤,缩进壁里,他们身下一空,两人一猫立时掉了下去。

    后头石砖咔剌一声封闭,他们揉成一团球似的滚下去。下面是个狭窄的甬道,扶岚护着戚隐的脑袋,才没磕着。

    两人一猫在地道里爬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推开地砖,到了另一处殿宇。就着外头冲天的火光,能略略看清殿宇里的情形。这是个炼丹的地方,中间悬着一个大丹炉子,四根手臂粗的玄铁链子连接四根铜柱。四面墙边高高矮矮摆着许多密封的双耳陶土罐子,地上横陈了一具开膛破肚的神巫尸体。虽然尸体里没有蛾子,但保险起见,扶岚还是把它给冻了起来再碎尸,免得他诈尸吓人。

    他们贴在窗纸边上看外面,火光熊熊,狰狞的火舌舔着黑漆漆的天穹,烧成火人儿的巫尸在地上爬。更多巫尸脚下拖着一条条长影子,彷徨在大理石铺成的洁白神道上。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儿,恍若鬼卒似的飘飘忽忽。

    “小隐——”

    有的妖蛾子学会说话,藏在他们身体里,一声声叫着戚隐的名字。尾音打飘,叫春似的。戚隐听得头皮发麻,道:“你们叫我也没叫得这般淫荡啊。这些蛾子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喜欢我?”

    “你这娃娃打小就招妖怪,光天化日在林子里走都能撞见小鬼娃娃,”黑猫趴在他脑袋顶,扒着窗纸往外看,“可能你的肉比旁人香吧。”说到肉,黑猫着实很忧伤,“可怜老夫老胳膊老腿,跟着你们年轻人折腾,还没有红烧肉填肚子。”

    扶岚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黑猫问,“知道心疼老夫了?”

    “小隐比别人香,”扶岚很认真地说,“闻起来很好吃。”

    戚隐红了脸,假装没听见,偏过头,眼梢瞟见那些陶罐子,有些密封,有些开着,是空的。他挪到墙边,托起一个陶罐来打量。

    “这里面是不是什么仙丹灵药?我的乖乖,上古大巫炼的丹药,就算不能滋补修为,也能补肾壮阳吧?说不定老怪能长生不老,就是吃了这儿的仙丹。”戚隐把罐子拿到光下,拆掉封皮。拿出一粒丹药,是透明的,皮胶似的,软乎乎,“要不咱们顺一罐子出去,按颗卖,一颗十两银子。”

    扶岚一见,立马捉住他的手,将那丹放回陶罐。

    “卖了会遭巫诅么?”戚隐看他神情凝重,问道。

    “不是丹药,”扶岚道,“是飞廉蛾卵。”

    戚隐吓了一跳,忙把陶罐封回去,塞得死死的,免得那些蛾子破卵而出。

    “敢情这蛾子是打这儿出去的?”戚隐骂道,“这些神巫什么狗屁德性,怎么都喜欢养蛾子?猫猫狗狗不可爱么,看咱家猫爷,冬天还能暖手!”

    黑猫凑到陶罐子面前仔细瞧了半晌,惊讶地道:“原来是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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