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和张皓几个站在原地等着姜宜,看到姜宜急匆匆地跨向他们,李振还笑着道:“不用急,下午又没课——”
但是姜宜却几乎是小跑起来让他们先去吃火锅,自己不去了。
李振傻眼了道:“哎,你去哪?”
姜宜呵出一口热气,撑着膝盖喃喃道:“回宿舍,拿身份证买票。”
他向前跑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扭头带着点恳求道:“要是陆黎问起我去哪,你就跟他说我去帮老师处理事情。”
“今晚在宿舍睡觉。”
“别告诉他我不在宿舍。”
陆黎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回去面对姜父。
但姜宜自始至终记得十七岁的陆黎也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没让他受到陆家一丁点迁怒。
半个小时候后,A市车站闸机前,带着围巾的姜宜排队,他捏着票,告诉自己心想不要慌。
他也算是出过柜的人,也算是有过经验。
但是上了动车,姜宜还是上网查了很多很多这方面的讯息。
密密麻麻的网页下,几乎没有多少个讯息是好结果,基本都是两败俱伤,父母和孩子从此从家人变成陌生人,触目惊心。
姜宜越看越觉得心慌。
他偏头看着动车飞驰在白雪茫茫的大地上,望着车窗自己的倒影,握紧了手机。
两个小时后。
姜宜背着挎包出车站,打车回家,一路上,他埋在围巾里深呼吸,低头翻阅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帖子。
半个小时后,姜宜站在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手骨被冻得通红,拿着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门锁孔。
好一会,姜宜才插进钥匙,拧开门走进去。
客厅里,姜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是不知道坐了多久,桌面上摆着几沓相册,有姜宜小时候的,也有姜宜长大的照片。
但几乎姜宜的每一个阶段都有Arno。
从小学校服到初中校服,最后再高中校服。
最明显不过的是高中那个阶段,有百日誓师的照片,也有拍毕业照的照片,两个十六十七岁的少年揽在一起拍照,穿着同样的校服,对着镜头笑。
有一些是对着镜头笑,但有几张却是抓拍,金发少年常常偏头望着身旁的黑发少年。
少年人的喜欢太难掩藏。
他的目光几乎是快溢出来的温柔
几乎每一张都是如此。
就连在合照里,金发少年也是肩膀碰着黑发少年的肩膀,校服的袖口也碰在一起,盛夏的阳光照耀在发丝上,两个少年笑着,仿佛发着光。
那是他们最好的年纪。
是正正好的青春年纪,也是情愫难以掩藏的年纪。
姜父太了解那副模样了。
他自己年少时同喜欢的人站在一块,也是这样笑着,仿佛发着光。
可自己的孩子身边的人不是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也不是齐耳短发的女孩子。
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他是个男孩子。
同姜宜一样的男孩子。
姜父试图说服过自己,他想说服自己,他告诉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两个小孩从小感情就好,长大了感情稍微亲密一点也无可厚非……
但一桩一件事情逐渐浮现在水面上,宛如穿着细线的第一颗珠子落地,如同流水一样带动了第二个珠子,随即无数颗珠子倾泻而下,砸得姜父脑子嗡嗡地响。
怪不得不管什么时候姜宜生病,陆黎总是第一个知道姜宜什么症状,该不该送医院,会守着姜宜一整晚。
怪不得陆黎一个陆家大少爷会情愿挤在姜家这个六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也不愿回陆宅,放假的时候两个人又一同出去。
怪不得每次见到他,从下脾气就不好的陆黎会恭恭敬敬地叫姜叔叔好,看起来比在他老板那里要懂事千百倍。
怪不得……
姜父在客厅了沉默地坐在了一个下午,终于打了一通电话给姜宜。
似乎是过了很久,但似乎又只是过去一刹那,姜父听到门口传来开锁的动静。
姜父抬头,恍惚地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已经很高了,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蜷缩在他怀里发烧哭得难受的小孩了。
姜宜裹着围巾,背着挎包,黑发上还落着点雪,他抬头,望着似乎是沉默坐在客厅里一下午的父亲。
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手心里全是汗,吸了吸鼻子。
姜父看着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想拂去姜宜肩上的雪,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这孩子走到沙发面前,连挎包都没有放,他走得又快又急,来到姜父面前,然后“咚”地一声,壮士断腕一样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震得地板很响。
姜父傻眼了。
姜宜咬牙:“爸,你别生气。”
“我给您解释……”
话还没有说完,姜宜房间门就被推开,姜宜奶奶听到了点动静,拄着拐杖出来看外头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看到了自己的乖孙,老太太就看到了自己的乖孙“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吓得老太太拐杖也不拄了,勃然大怒抡起拐杖道:“姜国军!”
“谁让你这样教孩子的?!”
姜父徒然一惊,惊恐地望着自己八十岁的老妈子抡着拐杖朝自己打来,如同回到了十几岁被打得满屋子跑的情景。
他一边抱头逃窜一边道:“妈!我没罚乖乖跪!”
“妈——”
姜宜也惊恐地看着自己电话里说着在城里住得精神气都不好的老人,如今健步如飞地抡着拐杖满屋子地撵着他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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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辣来辣
第91章
客厅里,
挥着拐杖的老人满脸怒容道:“姜国军,你好大的能耐啊!”
“你在城里就是这样教孩子?”
她气得不打一处来:“还敢让孩子跪下?”
姜父一边抱着头,一边有苦叫不出道:“妈!我真没有!”
老人怒得给了他一拐杖道:“还说没有?”
“孩子一进门,包没放就给你跪下认错,
这叫没有?”
她拄着拐杖重重地地上点了几下,
气势汹汹怒道:“姜国军,什么天大的错能让你这样罚孩子?”
老人对自己的孙子知根知底得很,
秉性好得再挑不出第二个了。
从小就懂事得招人心疼,
哪怕在小时候医院醒来,找不到爸爸,
也不哭,
只是白着嘴唇,
睁着一双大眼睛,
用还打着针的小手去牵她,
软绵绵地小声问她:“奶奶,
你困不困啊?”
那会的老人心都碎了。
长大后也依旧听话得很。
每个暑假和寒假次次不落地回来,
笑眯眯地陪着她这个老太太收田里的作物,从不觉得她这个老太太是在瞎折腾。
这样的孩子能犯什么天大的错?
又有什么天大的错能让孩子跪着给大人认错?
姜宜刚“咚”地一下跪在地板上还不到一分钟,
就被老人“唰”地一下给硬生生拽了起来,
带着他去挥着拐杖抡他爸爸。
姜宜有点惊恐,生怕那在半空中挥舞的拐杖把姜父抡出个好歹。
他紧紧抓着老人的手:“奶奶,爸爸没逼我——”
“是我自己犯了错——”
老人怒冲冲道:“我乖孙没错!”
她挥了挥拐杖,生气道:“我乖孙怎么可能会有错!”
她的乖孙七岁的时候捡到别人老母家下的鸡蛋,都要蹲在石墩上等着隔壁邻居,给邻居还回去。
姜国军这个大老粗懂个什么!
被一拐杖抡得差点直不起腰的姜父:“……”
小时候他被他爸罚跪石板,
他妈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人横眉怒道:“你说,我乖孙犯了什么错?”
姜宜下意识一顿,
他唇色更白了一点,落在黑发上的雪粒融化了不少,他抓紧着老人的袖子望着姜父。
姜父苦不叫迭,他哪里敢对老太太说:“你乖孙跟那个有着老大一块地的小洋人在一起。”
“两人都是男生。”
他怕一开口,老太太直接把陆家草坪前的草皮给撅了。
姜父只能装傻充愣是不开口。
老太太又用拐杖教训了几下自己的儿子,然后才挽着自己的乖孙,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乖孙的脸和腿,生怕有个好歹。
对着沙发上龇牙咧嘴的儿子看都不看一眼。
半个小时后。
客厅里,姜父双手撑在膝盖上,望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姜宜,他叹了口气道:“奶奶怎么样了?”
姜宜站在原地,像是犯了错一样低声道:“奶奶睡下了。”
天气冷,容易打盹,老人年纪大,又花费了不少力气教训了一顿儿子,精神不济,让自己的儿子再三保证了不会体罚才进房间歇息
客厅里没人说话了,沉默得只有钟表转动的声音。
良久后,沙发上的姜父在沉默中开口道:“乖乖。”
“你跟Arno……”
姜宜头低得很低,声音很轻道:“爸爸,我们在一起了。”
他脸色有点苍白,但背脊挺得很直,手放在裤子两侧,低声又说了一遍:“爸爸,我们在一起了。”
姜父沉默,好一会他才带着点艰涩开口道:“乖乖,是不是爸爸这些年太忙了,没怎么陪你……”
“一直都是Arno陪着你,所以让你误会了这份感情……”
“又或者是青春期对陌生感情好奇,误打误撞地觉得这个就是爱情……”
他依旧不能很好地接受自己的孩子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性玩伴在一起这件事。
两个人都是男生,怎么就在一起了呢?
于是他反反复复地去想这段感情产生的理由,试图通过这个理由来解开这段感情,让这两个孩子都回到应该回到的路上。
可是他的孩子只是站在他面前,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的,爸爸。”
他的孩子头低得很低,手骨还泛着被冷风吹出来的红,低声道:“爸爸,是因为我喜欢Arno.”
“爸爸,并不是因为Arno从小到大陪着我长大,也不是因为好奇,因为喜欢才和Arno在一起。”
姜父沉默了一会,带着点疲倦,声音也有点哑道:“但他是个男生。”
他望着姜宜,像是苍老了几岁道:“乖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暂且抛开陆黎的身份不谈,光是同性这个身份就已经让未来这条路变得艰难异常。
他的孩子,从小到大成绩优秀,品行优良,样貌也异常出色,原本拥有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怎么就在节骨眼上往另一条荆棘小路走去了呢?
更何况陆黎还是陆家的大少爷,是陆家唯一的孩子。
他们普通寻常人家得知自家儿子跟一个男生在一起,闹出的动静尚且都不小,更不用提圈子里的世家。
陆家虽然一向通情达理,但是也不会通情达理到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孩子跟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姜父压根就不敢去想到了两人在一起到了后面,自家孩子要面对什么。
姜宜沉默了一下,他抬头,刚动了动,就看到自家父亲举起手警惕道:“别,又想把你爸吓一跳?一天天的去哪学来的?”
忽然就“咚”地一声就跪下。
姜宜有些磕巴道:“网上看的……”
过了好一会,他又抬头望着姜父,低声道:“对不起爸爸……”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Arno。
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还是不愿意改。
他做不到姜父口中结婚生子儿女成双的生活。
姜父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望着他道:“去洗个澡暖暖身子,然后去陪你奶奶吧。”
姜宜一愣,发白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片刻后,他还怔然道:“爸爸,你不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