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小被规训、被冷暴力的小孩主动去破除迷思,掌控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她身边环伺的全都是豺狼虎豹,每一个都是她无法反抗的巨人,礼法和孝道将她压得死死的。
她的不幸,早已注定。
我来得太晚,无法挽救她,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报仇了。
7
我在相府要做只有三件事:争权、争权、还是他爹的,争权。
所以我始终围绕在父亲身边,因为父亲,是这个相府的权力中心。
父亲要我多去参加贵女的聚会,稳固相府的名声,于是我便借机要父亲掏腰包给我买最昂贵的云锦做衣裙,买最时兴的头面撑场面。
第一次找父亲的时候,父亲下意识便说「此等闺阁中事,你自去寻你母亲安排便是……」
言罢,他等了半天没等到我领命告退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我仍旧站在原地,微笑不语望着他。
我一言不发,却不肯走,这反常的姿态让父亲终于想起来继母之前刚做过什么事。
父亲此人,只要不涉及他的自身利益,向来忘性是很大的。
所以他可以不过脑子地说出让我去找蛇蝎安排的话。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心虚尴尬:「你要多少银子,拿为父的对牌,自去账房领取便是。」
我看着父亲扔在桌面上的对牌,没有立刻去拿,反而朗声问道:
「女儿接下来要参加的都是京中顶流贵女的聚会,父亲,您可知这是何意?」
「怎么说?」父亲不解。「京中贵女,单是一副头面,便价值千金。」我慢条斯理地说,「至于衣裙,先不说面料必须是最好的,也不说一身衣裙置办下来需要几百两,最要紧的是,贵女的衣裙,只穿一遍。」不顾父亲难看的脸色,我淡然往下说:「每次参加宴会都必须是不同的衣裙,除了身上穿的,还得另外备两套同等档次的衣裙,以防宴会上被酒水湿了衣衫无可更换,让人看了笑话。」
我直视父亲,微笑福身:「女儿以往从未参加过贵女的聚会,皆因女儿的月例银子仅有二两,别说是购置像样的衣裙头面,哪怕是想请客吃顿饭,都是拿不出手的。而陈氏也从未另外给女儿添置过上档次的衣裙头面,所以父亲从不知晓这些琐事。
「但如今女儿既要出入贵女的聚会,那么为了相府的脸面,这些该出的银子,再心疼也得出了。
「所以女儿想问父亲的是:父亲给的这个对牌,到底能在账房那儿支取多少银子?」
原本只想给一百两打发我的父亲:「……」
8
得知我从父亲那里要到了对牌,可以在账房无限度支取银两之后,陈氏果然坐不住了。
她跑到父亲书房里理论,然而理论着,两人越说越来气,最终发展成大吵了一架。
但陈氏不占理,她越闹,父亲越是想起我之所以要频繁参加聚会都是因为要澄清相府的名声,而之所以要澄清,都是因为陈氏没事儿找事儿非要陷害我——换言之,他之所以要多花那么多银子,都是因为陈氏无德。
而陈氏不仅不反省,还敢跟他闹。
父亲更加生气了。
于是陈氏又获得两个大耳刮,并且喜提跪祠堂三天大礼包。
听到婆子们返回来的消息,我笑得在床上打滚。
我的贴身丫鬟四喜有些纳闷,问我:「小姐,夫人为何敢这样去触霉头?她难道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干过什么事?」
我用细长的金调羹慢慢搅拌着小碗里的甜汤,漫不经心地为她解惑:「四喜,这人呐,一旦顺风局打久了,形成了思维定式,是很难一下子扭转过来的。」
陈氏把控相府后宅十年,将原主这个大小姐踩在脚底下十年,她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
所以她怎么可能真的甘心蛰伏。
即便她的理智告诉她此时并非与夫君起冲突的好时机,但比起理智,她的情感更加占了上风,哪怕和夫君吵架,她也不想看到我如愿过上贵女的日子。
人从来都是情感驱动的生物。
不管是号称再如何理智的人,其内核都是情感驱动的。
这一点,我在穿越过来之前就已经从各种刑事案件中知晓了。
哪怕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也会因为害怕惊吓到母亲,而选择束手就擒。
尽管手枪就在他身旁的抽屉里。
理智告诉他,趁着警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杀了警察逃之夭夭,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情感驱动,让他甘愿放弃这一线生机。
人从来都是情感驱动的生物。
即便是反社会人格障碍,待人也有远近亲疏的区别。
所以陈氏会出这样的昏招,是我预料之中的。
傲慢的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曾经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蝼蚁,忽然变成了需要她礼让尊敬的存在。
光是想象一下我成为能和她平起平坐的存在,她都难受得抓耳挠腮。
所以她是一定会去找父亲闹的。
我轻叹,一点点喝光碗中甜汤。
所谓权谋,不过利益、人心,如此而已。
我仿佛生来就会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