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而言“昨天文盲,今天文豪”。
责编越发觉得好奇了,陈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隔着网线不方便细聊,刚好再过几天就是小学讲座,责编决定当面问问他。
…
今天,绝对是陈咚写作生涯里,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昂首站在xx重点小学大门外,望着校门口悬挂的“欢迎陈咚作家莅临本校”的红色条幅,只感觉五脏六腑里都有一股热气在回荡。
妈妈!他现在是作家了!爸爸!他现在能进小学开讲座了!!
他没忍住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里他的脸红红的,说不出是兴奋的还是被风吹的。他一只手指着头顶的横幅,表情分外骄傲。
拍完照他就立刻发到了家人群,又第一时间转发给叶星友和韩峋。
这张照片果然在家人群里引起了一整排的大拇指表情,舅舅还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共同庆祝,陈咚手快抢红包,拿了三毛钱。
抢得最多的是陈咚他妈,拿了八十三块二。
叶星友在上班,估计没时间看手机,就没回复。
韩峋回得倒是很快。
: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你一个人拍照都不方便。
:你来的话,谁看店呀?
:咖啡店和校门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你不陪我我也不会走丢的。
:确实近。
:分享照片
陈咚点开照片一看,发现照片里居然是刚刚站在校门口傻笑自拍的自己!
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是韩峋在店里“偷拍”的。他们店有一整面玻璃落地窗,韩峋站在咖啡店里就能看到学校大门,自然也能看到陈咚徘徊的身影。
陈咚转向咖啡店的方向,逆着光,他看不清店里的韩峋,但他还是努力挥了挥手臂,他知道韩峋一定看得到。
就在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陈咚面前,副驾驶座的大门推开,一位中等身材的女士迈步下车。
“陈咚老师,我还没下车呢就看到你冲我挥手了,你这次怎么这么热情啊?”女士打趣道,“果然是交稿之后心情舒畅,都不怕编辑了。”
陈咚:“…”他条件反射地站好,讷讷道,“狐姐,你来得好准时。”
狐姐三十出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童书编辑,也是两个女孩的妈妈。
在这家童书出版社,每个工作人员都有一个动物代号,翻开每本书最后一页的版权页时,可以看到责编是狐狸姐姐,校对是水獭哥哥,排版是熊猫姨姨,美工设计是仓鼠叔叔。
再加上一个兔子作家,真是凑成一个动物园了。
今天的童书讲座,狐姐作为陈咚的责编,不仅负责前期的信息对接和物料准备,还要陪他一起参加。他们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第三册
书刚出版的时候,算起来有大半年了。
狐姐上下打量了陈咚好久:“你气色真不错,最近有去健身房跑步?”
因为陈咚总是闷在家里写东西,还时不时犯“作家病”,狐姐印象里陈咚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陈咚,眉目舒展,气色红润,后背也直溜了…像是一颗在阳光雨露下稳稳扎根的小树。
“我怎么可能去跑步啊!”陈咚大惊,“我又不是村上咚树!”
“也对。”狐姐点点头,“你也确实做不到人家那样,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步,七点坐到书桌前写作。”
“…”
狐姐手里提着一个咖啡外带袋,里面有一杯热拿铁:“这是给你带的咖啡,讲座的时候可以喝。”
“谢谢姐。”陈咚接过来,“其实你不用特地带过来的,我们店的咖啡就很好喝。”
“你们店…?哦,你说的是你经常去码字的那家店吧。”狐姐还不知道自家作者还在外面找了个兼职,“我给你带的这杯咖啡是最近几个月最火的网红咖啡店,我光是排队就排了四十分钟,你可以尝尝,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们在学校门口又等了两分钟,很快,负责联络的小高老师和其他几位接待老师匆匆出来迎接他们。
接下来,又是一整套流程:见学校领导、拍合影、参观校园…
陈咚笑得脸都要僵了。
原来进小学开讲座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未经驯化的兔子,突然赶兔子上架进行动物表演!
谁来关心一下小动物权益啊!
等到一套流程走完,陈咚手里的网红咖啡都凉透了。
小高老师把他和狐姐请进小礼堂后面的休息室:“陈咚老师,讲座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您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会儿下课后,五年级六年级的所有孩子会在老师的引导下走进旁边的礼堂,可能会有点嘈杂,请您多多理解。”
陈咚心想他理解得不能再理解了!他在咖啡店里见过太多满地乱爬的小学生,现在不过是把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数量乘以十倍而已。
他这次的讲座内容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偏向分享形式,这次取消了领读的环节,主要进行创作思路的讲解,搭配一些写作小趣事、创作小窍门,还会适当延长互动提问环节。
陈咚的演讲稿提前顺过好几遍,但临上场难免紧张。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摸出手机噼里啪啦起来。
他拍了一张手里的网红咖啡,发给韩峋。
:分享照片
:编辑给我带的咖啡,她说光是排队就排了四十分钟。
:我听说过这家,味道怎么样?
:说实话,没你做得好。
:很荣幸。
:但这句话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陈咚把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这家网红店的特调拿铁甜腻得很,反而是咖啡液放得不够量,陈咚喝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心脏砰砰跳的感觉。
“陈咚老师,你要是紧张的话咱们聊聊天?”旁边的狐姐有些担心。
作为陈咚的责编,她自认还是蛮了解他的。陈咚很擅长写作,就是抗压能力不太好,偶尔会犯“作家病”。
这是陈咚第一次开四百人的讲座,狐姐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陈咚临阵脱逃,变成一只兔子跑了,他和其他几位编辑就满场逮兔子,最后压着哭红了眼的兔子上了刑…啊不,上了讲台。
但是从今天的接触看来,陈咚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陈咚点点头,把空咖啡杯放到一边:“好呀,咱们聊什么?”
狐姐:“不如聊聊你新交的稿子?”
这可是个正经话题。陈咚一下正襟危坐起来:“你这么快就看完了?虽然我改了大纲,但后面也圆回去了,推理部分也尽量写的浅显易懂,小朋友们应该会喜欢的。”
“我看完了,新的故事确实不错。”狐姐给出了充分肯定,“这次的案件很有趣,因为小朋友们的作文用错了‘的地得’,于是出现一位‘的地得怪盗’把他们的作文都偷走了…这个角色真是有点眼熟呢。”
怎么这么巧,她的名就叫“”,而且不止一次和陈咚提过他稿件里的“的地得”问题呢?
陈咚装傻:“啊?是吗?作为一个作家,从生活中汲取灵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狐姐呵呵笑了两声。
“还有,你新加的男配有点问题。”
陈咚立刻追问:“什么问题?”
狐姐:“这本书的重点是儿童侦探,但是这位配角的外貌描写过多,心理思考过多,甚至还花大篇幅写他怎么做咖啡我把这些冗长的无意义的文字都删掉了。”
陈咚:“!!!”
他的心好痛。
狐姐:“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叫‘韩山寺’?我知道你是想化用小朋友们最熟悉的古诗,但是人名里出现‘寺’这个字是否有些奇怪?”
狐姐:“还是说,你对‘寺’这个字情有独钟啊,杉菜?”
陈咚:“…”
谢谢编辑,他现在确实不对讲座感到紧张了!
这个…这个…写书人的事情,
怎么能算是有原型呢!
狐姐本意只是打趣,想和陈咚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哪想到误打误撞戳中了陈咚心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他这人又属于脸上藏不住事的,瞬间目光乱飘,
任谁看都觉得心里有鬼。
“不会是真有情况吧?”狐姐咦了一声,颇八卦地问,“你知道吗,
你现在心虚的样子,和我女儿闯祸后一模一样!”
陈咚挣扎:“…我今年又不是五岁!”
狐姐的双胞胎女儿今年刚刚五岁,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她朋友圈的头像和背景图都是那对可爱的小姑娘。但是当双胞胎的妈妈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工作,如果说养育一个孩子的难度系数是壹的话,
那养育一对双胞胎的难度系数绝对是壹+壹大于贰.
狐姐想,
对,
你这心理素质确实不是五岁,
撑死了三岁。
恰在此时,休息室的大门被敲响,
原来是小高老师来通知陈咚再过五分钟就可以上场了。陈咚可算是盼到了救星,赶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沉稳地说:“好的,
我会好好准备的。”
隔着一扇并没关严的门,陈咚可以清楚听到小礼堂里的人越来越多。小朋友们的脚步声,谈笑声,追跑打闹声,
夹杂着老师竭力组织纪律的声音…那些噪音让门都轻轻震动起来。
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陈咚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四百人究竟有多少,它并不只是四十人的十倍,这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四百人足以填满一个礼堂,也足以挑战他的勇气。
他看向旁边的仪容镜,伸手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又调整了胸前的领带,视线最终落在了脚下的那双皮鞋上。
这是韩峋送给他的鞋,与他的西装搭配得刚刚好,它舒适合脚,可以载着他走很远很远的路但前提是,他要自己迈出这一步。
“陈咚,你准备好了吗?”狐姐注意到他的紧张,也无暇再打趣他了,安抚地问,“如果没准备好的话,可以让小高老师再延迟十分钟。”
“放心吧。”陈咚说,“我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陈咚了。”
“那你是?”
“究极进化体·陈咚!”
“…”
五分钟一晃而过,陈咚握拳向天空扬了扬,好似在给自己加油,然后他就在小高老师的引领下迈步走出了休息室。
小礼堂的布局像是大学的阶梯教室,正中间是舞台,小朋友们乖乖坐在位子上,为陈咚的出场鼓起掌。
舞台旁有阶梯,陈咚昂首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踏实稳重。他每走一步,紧张就褪去一分,等到他站到舞台正中间的麦克风前时,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不见踪影。
他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台下每一个孩子的表情。今天来听讲座的都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他们像是一朵朵向阳花,代表着希望与未来。
陈咚摒除一切杂念,握紧面前的麦克风:“小朋友们好,我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陈咚,大家可以叫我咚咚叔叔。很荣幸今天应贵校邀请,来到这里和大家交流…”
…
台下的狐姐仰望着舞台正中央的陈咚,今天的他让她既陌生又熟悉,让她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陈咚时的样子。
那是在一个规模中等的书展上,他们出版社有一个展位,她和斗牛犬、布偶猫、戴胜鸟几位编辑一同被派去出外勤。
书展为期三天,作为一家童书出版社,参展注定清闲不了,她要一直接待前来团体订书的学校、机构,还要向带着孩子的家长们介绍书籍。
午休时,几位编辑匆匆忙忙地聚在一起吃盒饭。
斗牛犬是一位心宽体胖的资深老编辑,参展七八次,年年盒饭要吃两份。他边吃边说:“诶,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三天一直有个年轻人在咱们摊位前晃悠。”
“注意到了!”布偶猫是一个大四实习的年轻小姑娘,身材窈窕,会把盒饭里的肥肉都挑出来扔掉,“你说的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哥吧?长得蛮帅的,背一个双肩包,戴个棒球帽,在摊子外走来走去的,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看看海报,看年纪也不像是有孩子的家长,更不像是来订书的学校采购员。”
戴胜鸟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盒饭就放下了。她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水,热气把她鼻梁上的镜片都熏出雾了,她不慌不忙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擦,语气随意:“哦他啊,我也注意到了。他确实挺奇怪的,好几次和我对上视线了,结果转身就走,看起来像是一个社恐死宅。”
“死宅怎么会来童书摊位啊!”布偶猫说,“漫画出版社在另一个展厅呢。”
“谁知道呢。”斗牛犬已经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第二盒盒饭了,他抖了抖筷子,指点江山,“大家都注意些,每年展会都有偷书的…嘿,你们别笑啊,窃书这种事当然也算偷啊!”
三位编辑只把那个神秘的青年当作繁忙工作之余的小八卦,谁都没在意。
唯有狐姐上了心。
展会最后一天五点闭馆,四点半他们就开始撤展收拾样书。就在这时,狐姐在摊位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正如布偶猫所说,这个年轻人身材高挑匀称,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鸦黑的头发有些自然卷,从棒球帽的帽檐下探出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他站在展位外,徘徊了好久,几次闭眼深呼吸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来。
“您好…请问您是出版社的编辑吗?”年轻人问。
他的声音不算大,狐姐注意到,他两只手紧紧攥住双肩包的背带,用力到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我是。”狐姐点点头,“您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又紧绷:“请问贵出版社接收新作者投稿吗?我是一名作者,之前有出版经验,短篇也拿过几个奖。”
居然是一名来投稿的作者!
狐姐即诧异,又觉得答案在情理之中。
与面向公众征稿的杂志社不同,大部分书籍出版社都是“邀稿制”,并不接受新作者投稿。就拿他们出版社来说,长时间合作的作者都是业内老朋友,就算是新作者也是老作者介绍来的。
这个年轻人居然直接杀上书展,毛遂自荐,真是勇气可嘉。
狐姐加了他的联系方式,终于知道他叫陈咚。
陈咚把自己的作品简历发给了狐姐,狐姐仔细一看,他写过散文、推理悬疑、科幻、剧本…但就是没写过童书。
在看到这份简历时,狐姐其实并不看好他。童书是写给小朋友的书,很多人会觉得幼稚可笑,但真正写起来才知道有多难。已经有固定思维逻辑的成年人很难把自己“降下来”,用童真的视角去观察孩子们的世界。
但是,狐姐还是收下了陈咚的简历,礼貌告知:“好的,如果有合作机会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谢谢您!”年轻人眼眸一亮,居然给狐姐深深鞠了一躬,“需要我补充资料的话您联系我就行!”
展会结束的当天晚上,狐姐和相邻几个展位的其他出版社的编辑约了顿饭。他们都是业内人士,聊天时没那么多顾忌。大家吐槽现在版号有多么难拿,实体书销量下降,作者跳槽…全是一肚子苦水。
聊着聊着,大家不约而同地聊到了展会上遇到的一个年轻人。
“刚开始他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很漂亮,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明星呢,哪想到居然是来投稿的作者!”
“原来你们也遇到他了?他到底自荐了几家出版社啊,胆子还挺大的。”
“我倒是感觉他挺腼腆的,说几句话脸都红了。”
“他应该去旁边展厅,找那个xx出版社。”
“xx出版社?那家老板以前不是做传统出版的吧,好像是做网红经济的。”
“可别小看网红经济!人家老板有眼光,签了好几个‘美女作家’‘帅哥作家’,一天到晚炒作,然后把酸得要死的长篇博文当成散文集卖,卖得可好了。”
“我去他们展位上翻了翻书,你们见过一本散文集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作者写真照的吗?赠品是什么‘小卡’…‘小卡’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