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徐纾言冷声道。
徐霁接到指令,立刻扬鞭,马车在夜深人静的大?街快速驶过。
皎皎月光洒落在空荡的院落里,将院落笼罩在一层朦胧轻纱中,平添几分寂寥。
徐纾言的院里很?空,他不喜下人伺候。连徐霁徐淮没?有他的允许也?不能擅闯。此?时院里没?有点灯,又因为?没?有人气,显得十分安静。
净得徐纾言有些心慌。
乔昭走了吗?
因为?他回来得太晚,所以乔昭生气了,离开了。
徐纾言踏进院里去,看着这一屋寂静,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他有些仓皇失措,在这深夜里,徐纾言的面色都透着苍白。
徐纾言不想进去了,反正只有自己孤寂一个人。他往前走了两步,就顿在原地,有些怔愣。
如果现在去乔昭那里。
跟她解释,讨好她,做一些她喜欢的事。
乔昭肯定就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
这个想法,在徐纾言的心里越来越深。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没?办法去思考。
他应该,立刻,马上,去到乔昭身边。
徐纾言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清瘦的身影转身就往外面走去,没?有丝毫犹豫的,越走越快。转瞬就要出了院子。
“掌印这么?晚要去哪里?”
身后的门扉缓缓打?开,乔昭站在月光下,看着跌跌撞撞向外面而去的身影。
徐纾言猛的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他紧抿着唇,纤长?的睫羽颤得厉害。
他望向从屋内走出来的乔昭,明月清辉洒落在乔昭的眉眼,温和又宁静。就像神明降临人间,只为?眷顾一人。
乔昭离得这么?远,又这么?近。徐纾言面色空白,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乔昭眉眼微弯,张开双手,笑道:“过来,”
徐纾言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带着深夜的寒气,下一刻就扑在了乔昭怀里。
乔昭笑着接过扑到怀里的爱人,轻抚他的脊背,耐心又温和。
徐纾言紧紧抱着乔昭,头埋在乔昭温暖的颈窝里,语气有些哽咽。
“乔昭,我以为?你?走了。”
似乎想到什么?,徐纾言忙从乔昭怀里出来。他紧张的看着乔昭的脸色,有些着急的解释。
“我原以为?只需要汇报汀州的事情,就可以在月亮升起来之前赶回来。没?想到圣上设了宴,我不好推脱,只能陪到宴席结束,夜深才回来。”
“乔昭,我……我以为?,你?生气离开了。”徐纾言眼尾泛着红,呐呐道。
乔昭微笑,放下拥抱着徐纾言的手,悠悠道:
“可是我真的等了掌印很?久,从月亮刚刚升起,等到深夜。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是掌印失约了。”
徐纾言一把抓住乔昭松开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他心慌意乱,以为?乔昭真的生了气。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呐呐解释。
“乔昭,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尽量赶回来了。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让徐霁回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先离开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徐纾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只知道让乔昭别生他的气。
他都有些痛恨傍晚追着要见面的自己。如果明日见面,后日见面,或者之后的时间见面。他定不会迟到,让乔昭等着自己的。
良久,乔昭都没?有说话。她看着徐纾言泛红的眼尾,内心那种恶劣的情绪,又饱胀得快要溢了出来。
“掌印深夜要出去干什么??”深夜里,乔昭的话听着有些冷清。
她任凭徐纾言紧紧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
徐纾言看着乔昭的双眼,喃喃道:“乔昭,我想去找你?。”
“去找我,然后呢?我不一定愿意见你?,到时候掌印又应该怎么?办呢?”乔昭有些玩味的看向徐纾言,语气带着一点引诱。
“如果我生气了,掌印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乔昭的怒气呢?”
徐纾言有些愣,他看向乔昭带着笑意的眸子。有道声音,一直回响在脑海里。
它不知廉耻的说:你?去勾乔昭,亲吻她,让她意乱情迷。乔昭高兴了,就会原谅你?的。
徐纾言的身体?仿佛不受驱使一般,他缓缓凑近乔昭。乔昭却站立不动,没?有一点动作。徐纾言的的眼尾红的要命,但又死死的憋住眼泪。
乔昭不能生他的气。
徐纾言柔软的唇,带着凉意,吻了上来。他轻轻的在乔昭的唇上碾磨,可乔昭却紧闭牙关?,将徐纾言避之门外。
乔昭拒绝的态度,让徐纾言的泪再也?憋不住,落了下来。他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就仿佛一颗心脏捧到乔昭面前,却被她摔得稀巴烂。
“乔昭,乔昭……我……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徐纾言仍然不肯退开,他就这样亲着乔昭,脸上都是湿意。
很?寂静的夜里,乔昭轻笑一声。
她抬手拂过徐纾言朦胧的泪眼,轻声道:“掌印怎么?哭了?”
徐纾言愣愣的抬眼看向乔昭,眼里还含着泪。乔昭抬起徐纾言的下巴,将他脸上的泪擦净。
随后有些轻慢的吻了吻徐纾言的唇,不过蜻蜓点水一般,不作半刻停留,也?不带任何?缱绻的爱意。
“掌印想要我开心,然后原谅你?的失约,对吗?”乔昭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徐纾言哭得脑子都有些发懵,只知道缓缓点头。
“那乔昭可以把之前得到的东西,用?在掌印身上吗?我真的很?想看到掌印开心的样子。”
乔昭语气平静,眉眼微弯。但是看向徐纾言的双眸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恶劣和引诱。
“乔昭。”
徐纾言已经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看向乔昭含笑的眼眸,只会呆呆的唤乔昭的名字。
“掌印愿意的。”乔昭吻上徐纾言柔软的唇,炽热得像骄阳,烫得徐纾言心尖一颤。
随后乔昭揽着徐纾言进了屋内,月亮羞得闭上了双眼。
第098章
第98章
从汀州回来以后?,
乔昭难得有了几天休息时间。
她变去看望了在中京的裴空青,因为乔昭事忙,两?人已?经几月未见。
“听说你?不日前考进了宫里的太医院?恭喜恭喜,
得偿所?愿。”乔昭在一旁帮裴空青分拣草药,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裴空青清瘦,有弱柳扶风之?姿。虽看着文弱,
但是在做事上却麻利干脆。她从屋里抱着一沓书,向外?面走去。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屁虫,
屁颠屁颠的,
也抱着好几本书。
“在太医院当值可不是我的愿望。”裴空青垂首,
将冬日里染了些潮气的书,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今天天气好的很,太阳热烘烘的晒一下,保准很快就能纸张干燥。
“不是你?的愿望你?大老远来中京,
参加太医院的会考?”乔昭转过头,有些惊讶。
她是一开?始就知道裴空青准备考进太医院,她还以为是裴空青自己的意愿。
裴空青抬眼,
看向乔昭,笑道:“准确来说,成为太医是我父亲的愿望,
他?曾经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
随后?裴空青又垂眸,有些平淡道:“只不过已?经去世二十二年?了。我进太医院只是寻找一些往事。”
听到裴空青父亲过世,乔昭张了张嘴,
低声?道:“节哀。”
看乔昭陷入沉闷,
裴空青扑哧一笑,
眉眼弯弯,道:“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我也没多少记忆。况且这都二十几年?了,早已?经释怀了。”
乔昭也笑:“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乔昭将这边的草药收拾好,也去帮裴空青整理医术。她家里的书实在多,几大箱都不够装的,要?全部拿出?来晒,还是颇费功夫。
“墙角那边那一撂书,劳烦你?搭把?手。”裴空青道。
“我都干了这许多活儿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说客气话?今日你?可得请我吃饭,顺便庆祝你?考入了太医院!”乔昭将书抱起,从裴空青身边经过,揶揄道。
“合着你?是为了一顿饭才来的?”裴空青打趣道。
乔昭将书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边整理一边说:“那可没有,我今日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乔昭低头整理书,这堆书都是裴父的书,现?在传到裴空青手里。
“要?把?书页展开?,这样晒得更透,干的也快些。”裴空青在那边嘱咐道。
乔昭有样学样,将书一本本展开?,然后?摊开?在桌面。书上的内容很多,有人体穴位,也有很多草药的名字,功效。
能在书的空处看到很多蝇头小字,字虽小,但仍能看出?写得端正?严肃,是裴父曾经做的标记。这些书,裴空青也看过,翻一翻也能看到她的标注,只是字迹要?比她父亲,娟秀许多。
在翻到一本《伤寒论》的时候,乔昭无意间看到了裴父写的标柱。
“此方用于治疗外?感风寒、内停水饮所?致的恶寒发热、无汗、咳喘、痰稀等症状。若为幼童患此疾,则药之?剂量宜减半也。”
乔昭盯着上面的“幼童”二字,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就被拨动,她陷入沉思。
怎么会这么巧,裴空青的父亲是宫里的太医,又是在二十二年?前去世。而这几年?正?好是顾昀之?在偏殿,不受人关注的日子。
也是最适合周承钰下手的日子。
二十二年?前,顾昀之?三岁,连徐纾言都还没进宫。四岁,徐纾言进宫,守在顾昀之?身边。五岁,先皇驾崩,顾昀之?上位,周承钰垂帘听政。
乔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缓缓收紧,艰难跳动。
“令尊在太医院当值,是给宫里的娘娘们治病的吗?”乔昭的手翻着书页,漫不经心的问着。
宫里的太医也是有分工的,有擅长外?伤医治的,专治跌打损伤。有擅长妇科诊治的,给宫里的娘娘调理内需。还有擅长小儿的疑难杂症的。
裴空青摇头,道:“非也,我父亲在小儿治病上,医术更为精湛。主要?是给宫里的皇子皇女?医治疾病。”
乔昭静了片刻,沉默不言。裴空青听见乔昭这边没了声?音,望了过来。乔昭抬头,神色郑重,启唇道:
“可能有些冒昧,但是能否问一下。”
“令尊是为何去世的?”
中京进入春天后?,总能感觉四处飘着淡淡花香,萦绕在鼻尖。今日的阳光实在好,将前尘往事的晦暗驱散,整个院子都被照得透亮。
裴空青一怔,似乎没想到乔昭会问这样的问题。乔昭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这样冒昧的问题,乔昭是万万问不出来的。
但是乔昭很真诚的看着裴空青,没有半分玩笑之?意。裴空青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这个问题拉回到很多年?前。
夜里,母亲在身形单薄,孤寂的院子里坐着。她说起父亲,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怀念。她说父亲为人正?直,一心扑在医术上,以往最是欣赏他?这一点,未曾想最后?也是这一点害了他?。
那日是重阳节,母亲又穿上了那件姜黄色的布绢衣。尽管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已经大了许多,不再?合身。但是依稀能看出以前温和明媚的样子。
裴母握着裴空青的手,温柔中带着叹息。她说:“空青,就留在这儿吧,别去中京了。”
“你?不愿回答就算了,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看裴空青沉默不言,乔昭也觉得自己问得太直白,专挑人伤心的问,不太好。
裴空青定定的看着乔昭,她抿着唇。这么多年?,她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风轻云淡的活着。但是父母之?死,是她心中梗着的一根刺,让她日夜难以安眠。
她从未找人倾诉,身边也无人能让她倾诉。
裴空青一把?抓住乔昭的手,将她往里屋拉去。等到了僻静的屋子里,裴空青才松开?乔昭的手。她转身看着乔昭,眼中都是复杂情绪,低声?道:
“乔昭,我觉得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被宫里的人害死的。”
乔昭愕然,看着裴空青,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
裴空青将父亲的事娓娓道来。
裴空青的父亲叫裴至,他?三十岁才考入了太医院,一直为宫里的年?幼的皇子皇女?看病。裴至心善,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能帮则帮,是个善良心软之?人。
宫里的偏殿,有位宫女?生的孩子,是个男婴。那宫女?在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说是难产而死。是难产还是其他?,谁知道呢?毕竟只是先皇醉酒后?春风一度的宫女?罢了。
但是她生的孩子倒是活了下来,没人管,一直住在偏殿里。就一个老嬷嬷管着,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孩子。
后?来冬天,偏殿里实在冷,孩子都冻病了,发着高烧。那夜中京下着大雪,这老嬷嬷就将孩子用破布严严实实的裹着,抱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到太医院里求医。
那晚正?好是裴至值夜,忙将人请了进来。掀开?布一看,这孩子脸都烧红了,甚至有些痉挛。裴至大惊,连忙给孩子降温,又熬着退烧药。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到了大半夜,这孩子的体温才降下来。看着孩子苍白的脸,老嬷嬷坐在一旁,粗糙的手如树皮皱起,抬手直摸眼泪。
裴至觉得有些不太乐观,这孩子烧得太久了。但是孩子没醒,也无从判断,他?也就没将话说出?来。
看向老嬷嬷老泪纵横的模样,裴至于心不忍。他?安慰道:“嬷嬷,这烧已?退,没有大碍了。”
谁料这老嬷嬷竟然直直跪在裴至面前,哀求道:“大人,您可否救救这孩子。我们住得偏,又时常生病。头疼脑热的连个太医都找不到。大人发发善心,帮帮我们。”
老嬷嬷觉得自己身上脏,不敢碰到裴至衣服。但又实在心切,只能磕下头去。
裴至吓一跳,连忙扶住嬷嬷的手,道:“这是做什么,嬷嬷快起来!地上寒气重。”
他?将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道:“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嬷嬷住在哪个殿里?我有空便过来看看孩子。”
后?来裴至便时不时给那一老一少带些滋补的东西过去,见二人实在可怜,还会私下接济。比较可惜的是,那个孩子因为烧得太久,就算治好以后?仍然有些痴傻。裴至也无能为力。
后?面某一天,这老嬷嬷,连同孩子一并不见了。裴至问附近的宫女?太监,却无一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又过了几天,这偏殿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孩,和那痴傻的孩子,一样的年?纪。
裴至去问过,没过多久,裴至也因为意外?去世了。
......
“这些都是我无意间,听见我母亲说的。她后?面已?经有些精神不济,时常自言自语。”裴空青沉声?道。
“所?以你?觉得令尊之?死,另有原因。就考进太医院,想去探查清楚?”乔昭问道。
她有些犹豫,道:“可是这都过去二十多年?,连那些宫女?太监都早已?换了一批,你?又怎么找得到呢?”
裴空青眼中闪着细碎的光,道:“我父亲曾经的老友,如今已?经是太医院的院正?,周锦江。他?肯定知道一些事的。”
裴空青就是为了周锦江而来。
乔昭已?经隐隐知道了裴父的死因,或许也跟周承钰有关。
看到好友满怀希望的样子,乔昭心情有些复杂。乔昭不想让她没有头绪的在里面乱撞,又担心她知道太多事,会有不利。
话语在嘴里囫囵几圈,乔昭还是说了出?来。她提醒道:“空青,那个占据了偏殿的新孩子,或许是令尊身死的原因。”
乔昭不能将话全部说出?来,妄议天子那是杀头的大罪。乔昭不能胡乱说,也不想让裴空青涉险。